方氏生得肌骨丰腴, 脸若银盘,是个面有福相的年轻妇人。她见了簪缨,早已喜欢, 忙不迭还礼:
“有劳小娘子费心,这如何好意思。方才我亦不曾说上什么话, 那群得势不饶人的,竟似要吃人,还要多谢小娘子替我解了围。”
簪缨回以一笑,二人便对坐款谈。
簪缨也不刻意说什么,只是聊些家常话。喝完茶,方氏觉得这小女娘颇合眼缘, 诚邀簪缨去观斗鸭。
“何为斗鸭?”
“小娘子不曾看过?”见这谈笑从容的小女娘也有茫然的时候, 却呆气得可爱, 方氏咧唇笑道,“哎呀呀,那个可有意思了!”
簪缨确不知斗鸭为何物, 左右无事,便随她去了就近的斗鸭池。
建康依江傍水,一大盛产便是鸭子, 故京人喜食鸭, 做法更是层出不穷。蓄养的鸭子吃不完,自然便衍生出新奇玩法。
斗鸭之所却不忌讳男女同席,只见那水池栏杆外, 观斗凫的妇女不在少数。簪缨被方氏拉住手,挤进去内围, 耳边充斥着喝彩鼓劲的喊声。
但见几对肥硕的大白鸭正在池子里捉对扑翅搏斗, 溅起水花如雨。
簪缨目不转睛, 新鲜地看着这野气十足的场景,从最初的懵懵然,到后来也品咂出精彩,跟着笑了好几声。
“小心水花入口!”方氏在栏杆外一边下注,一边拍栏喝彩,一边给簪缨解说,一边有经验地用纨扇遮住小女娘的樱桃丹唇,简直快活乐无边。
一直到两人分别,方氏回了家中,她还美滋滋地回味着那几场酣斗。下值的顾元礼回府,方氏忙不迭将中指上新得的金刚石戒指晃给他看,“今日我斗鸭赢的!”
顾元礼自己褪了官袍,交给女使,一眼看出那枚戒指不是俗物,声音古板,神色和气,“赢了谁的?”
方氏笑眯眯:“是唐氏那位缨小娘子。”
顾元礼听妻子如此说,目色一动,细问缘故。
方氏便一五一十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顾元礼听罢,先不问别的,拉住方氏的手问,“那些人欺负你了吗?”
“也没什么,左不过是说我言行粗鄙,不识体统的那一套罢了……”方氏娘家在岭南是种荔枝的大户,在当地绝不算低末,只不过嫁到风雅浮华的建康,一句商户低贱,便足以定了人的品级。
不过仅仅低落一瞬,方氏又笑起来,“好在有缨小娘子,她帮我出了口恶气,阿顾,你没看到那个姓公孙的离开时的脸色,比她头顶别的翡翠簪子还绿呢,哈哈!”
顾元礼眼底的冷光一闪而逝,他笑看着自己向父母请命求娶回来的小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柔声告诉她,“阿方,可能,那位缨小娘子的目的并不单纯。”
没想到方氏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呀。她告诉我了。”
刻板如老吏的顾元礼难得地怔了怔,“她告诉你了?”
“是呀,临别时,缨小娘子对我说,她今日与我碰面,其实是与顾御史顾府君你有关,说我回家一提,阿顾你自然便明白了。”
方氏自己的心已经够大了,却还从没见过这样把心思摆在明面上的人,便是想提防,也提防不起来了。
她人不聪明,回了府半晌才琢磨过味来,今日西曹掾夫人邀她去吃茶,故意说些宫里的秘闻,原是没憋什么好屁。可是对那位缨小娘子呢,尽管初识,方氏却从心里觉得她可爱。
硬要说的话,便是那小娘子眼神干净,说话实在,让人舒服。
至于官场上的弯弯绕,方氏从来不懂,也懒得去费脑筋。
今日那些官妇人围着她口吐恶言,方氏当时吵不过,回家来却也不会跟顾元礼如何告状,因她知道,她的夫君是正直之人,不会因为私怨去弹劾同僚。
顾元礼已经明白了那位女公子的意思。
数日前,他才在朝堂上弹劾卫觎为国之贼,今日那名与大司马相交匪浅的女娘却帮她妻子脱困。
这是明晃晃在打他的脸,在问他,她都可以不计前嫌,他为大丈夫,却忍见妻子受辱吗?
听阿方的描述,今日茶坊中人,有平嫔一派,有皇后一派,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小女娘,是逼着他站队。
若不出头,那他自然便‘不是个男人’了。
顾元礼低头看着阿方手上令她爱不释手的宝石戒指,轻抚她的头发,无奈苦笑。
阳谋么?
这是在报他一箭之仇啊。
“咻!”
一箭正中靶心。
榆树荫下,有人在学箭。长裘及地的男人站在少女身后,把着她的手臂,从鲛皮囊中取出一只新的箭羽,搭在他给她削制的小弓上,右指扣着她二指,都不用她用力,一拉一放,又中红心。
“为何拉顾元礼入局?”
卫觎一低头便能看见小女孩扑闪的睫毛,微微展眉,趁隙问道。
“他说你坏话。我不喜欢。”
簪缨答得坦诚,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听到的那句话,皱皱眉,向后仰起雪白的脖颈,“小舅舅,他会出面针对庾氏一党吗?”
“他么,无关大局。”卫觎目色随淡。
簪缨点点头,她也没想过一定能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