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踩着墙边,趴在黑压压的人头上,身体倾斜,一手紧抓护栏的钢筋,一手举着五块钱,伸进护栏里,不停地呐喊:“三块钱肥的,三块钱肥的!”因为每人每月定量三两菜籽油,远不够吃的,买肥肉炼油,以补食油不足。窗口买到的举着肉走了,又挤进新人。武藤对赵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赵明依旧顽强地叫喊,嗓音有些变调,武藤或许是被他叫的不耐烦了,割了一块肉,叼着烟,烟熏得半眯着眼:“三块,以后在底下排队。”赵明看着递过来的五花肉:“我要三块钱肥的。这个练不出油。”“这也能炼油。”武藤举起肉塞给他,施舍似的。
肉剩的不多了,毛三只管收钱,看武藤把割好的肉扔给谁,就去收谁的钱。老宋穿着蓝色的工作大褂,脸贴着如同牢笼的护栏,喊了半天,也没买上。前面说过,买肉的都是青壮年,老宋家里有人无丁,每次必须亲自上阵,等了一上午,又是空手,一肚子的怒气朝着卖肉的发泄:“武藤啊,一到我这里就卖完了,连着两回了,你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吧。”武藤叼着烟,熏得半眯着眼,边解围裙边说:“你这个老师傅,刚给你一块,你说不好,你不要,现在又不愿意了。”“剩的一块槽头你给我,我从早上就排队,你也是看人下刀。”“你不要连槽头都没了,就一头猪,就是两头也不够卖的,人多肉少,谁也没办法。”“你们就不能多杀两头吗?故意制造紧张空气。”武藤捏着被油浸透的纸烟说:“你这老师傅,你想着猪好收?根本就收不上来,如果收到一头米心猪,我们还赔钱呢。一头猪二百多斤,老亏啊!”老宋不想听他解释,背着手,忿忿地走了。
段颂沮丧地回到家,把五块钱放到方桌上。他妈蹲在院子门口剁鸡菜,地上放着一块小菜板。老段在小院里收拾 种地的锄头、水桶,见段颂空手回来,头也不抬地说:“又没买到,我看你干什么能行。”“人太多了。本来队排得好好的,卖肉的一来,一下就乱了,把我和嘉运都挤到外面去了,根本就进不去,”他妈把剁好的鸡菜放到一个破旧的脸盆里,又往里撒些玉米面。段颂接过盆子,拿着棍子搅拌。他妈坐着没动:“又在找借口,我刚上厕所,在房头见老赵家的二小子手里拿着一块肉,边走边看的。人家那孩子,看着就机灵。”段颂妈的眼里,孩子总是别人家的好,男人是自己家的好。见到鸡食盆,八只鸡围着段颂打转转,段颂把鸡食倒进长条的鸡食槽里,几只鸡围拢抢食,一只芦花鸡没了位置,段颂伸手抱它,芦花鸡便卧在地上不动,黑白相间的羽毛蓬松地炸开,任他抓抱,段颂把芦花鸡放到食槽边,继续解释说:“他是爬到窗户上面,我们把他托上去的。我们根本就靠不了边,都是大人,挤也挤不动。”他妈不屑地说:“你就不会学学人家吗?”“这个怎么学啊!不要说我,就是嘉运家隔壁的宋叔叔也是没有买到。”“你看这孩子,一说你就犟嘴。”段嫂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老段说。老段放下校正的锄头,瞪着眼说:“你买不到就是笨,你还有理了?贫嘴滑舌的就会,整天屋子也不收拾,你能干点什么啊,你说!”段颂不敢再说,闷闷地回到自己屋里,心想:我没说什么啊,我这算犟嘴吗?没买到肉的人多了。又想,也许我真的很笨,没有赵明机灵。想着,既伤心又自卑,不知如何才对。忽然看到早上凉的被子,床铺上满满的烟盒不见了。赶紧开门问:“我的烟盒呢?”他爸恶声道:“要那玩意干什么,还放在褥子底下,乱七八糟的。早上炉子灭了,你妈都拿去笼火了。”段颂一阵惊讶,无助地关上门,解释没用,更不敢争辩,争辩会招来更大的责骂,找出你一身的毛病,永远的不对,不如不说。只是感觉心在流泪,满腹的委屈,只能憋到肚子里。好在已经习惯了,又拿起毛笔,练起了书法。
路边的柳树上,传来知了的鸣唱,又一个夏天来临。一天,下午放学早,班长彭连提议,下午到山后打鸟去。几个男生一拍即合。五个人回家放书包。嘉运把书包扔到写字台上,感觉肚子有点饿,到厨房掀开筲箕上的纱布,拿起一个糖三角,掰开,把里面凝固的糖使劲地啃了几口,想把皮子放回去,怕挨说,又用纸包好,装到裤子兜里,饿了再吃。
先到彭连家汇合,弹弓先要准备子弹,嘉运说“新盖楼的旁边有一堆小石子,打弹弓正好。”几个人都是背心,短裤,围着一堆石子忙碌的挑捡,李盼捏着一颗圆的如弹球的石头说:“我捡了一颗圆子弹。”“你还捡颗导弹呢。”嘉运说:“我都捡了好几个特别圆的。这个打鸟好,不飘。”又摸摸沉甸甸的裤兜,站起来:“够了,我的裤衩都快被坠下来了。”其他几个人也站起来,段颂感觉裤子快要坠掉,影响走路,又扔掉一些石子。几个人沿小路上山,穿过一排排建在半山坡的房舍,到了最后一排平房,突然蹿出一条黑狗,站在房头,朝着几个人狂吠,段颂喊道:“虎子虎子。”那狗便跑到段颂跟前,使劲的摇着尾巴,显出讨好的样子。看到齐胸的大狗,嘉运不敢近前,段颂说:“这是张英家的狗。你要是喂它一次就和你熟了,狗的记性特别好。”嘉运忽然想到兜里还有一块糖三角皮,赶紧掏出来,扔掉包着的纸,先掰了一块,有些害怕,试探着伸手,欲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