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绮只扫一眼,面颊羞红,低头而过,长出一口气,心跳不已。反是暗中感念卓柯的救命之恩了。
入了贡院,她被一名压低帽檐的差役带着穿行去一区角落一间号房,吩咐她速速进去,大批的老生纷纷进入,缃绮屏住心神,定要和黄澄争个高低。
门外咳嗽一声,她抬头,外面一官差回头看她,意味深长地狠狠瞟了她几眼。
她慌忙垂头装作研墨,心头七上八下噗通乱跳。
前院为考场,后院斋舍,号房以木板苇席等搭盖而成,围在四周。号房以天、地、玄、黄……编号,每间号房只小门一道以便进出。一殿堂正对大门是正厅所在,考官唱名、发卷、监考的地方。庭院中走廊纵横为十字形,护栏旁外设有柳木椅,供考生休息候点。
缃绮进来号房,大锁落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号房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看似牢狱。家中柴房都宽敞胜它几分。想想隔壁不远处就是黄澄,也不觉得孤单。
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点香计时。众人忙去看放下的试题。
缃绮一看试题,惊得哭笑不得,起身,立时有巡视的
小吏喝一声:“做什么?”
她忙又惶然坐下。
“子曰”,这头场的题目竟然是那《子曰》,难道是机缘巧合,被那卖题押中了宝误打误撞了去?如何有这般巧事?缃绮想,先答了这卷子才是,这本是她昨日做过的题,不假思索提笔疾书,洋洋洒洒去破题重写篇魁首文也是成竹在胸,不在话下。只是这事真是颇多怪异。
她自嘲般想,终归是那几本书,许多人穷经皓首的一世不过为得这个功名,扬名立万。猜出一场考题,也不足为奇,临来赴考前,也听各省举子议论说处处有人押题押宝,是自己多虑了。
她静心,叼咬象牙笔头冥思苦想,又不能同昨日那破题和答卷相同,又要出新意,思前想后,终于茅塞顿开,眼前一亮,趁着灵机一现,挥洒一蹴而就,笔走龙蛇,字字珠玑,品来有些沾沾自喜。
不知不觉中抬首时天色已暗,小吏从她号房前过时说一句:“掌烛了。”
她却意犹未尽,挥挥手说:“休来打搅。”
缃绮睡得颇早,号房窄小,天气清凉,她伏案小憩片刻。
看着跳动的烛光扳扳手指,想这一日做完了
试贴诗和八股,小臂有些麻,但这后两日可做些什么?托了腮,愣愣地望了栅栏发呆,暗想也不知隔壁的黄澄做得如何,只是娘常说,这女人不能太强过男人,否则非是福兆。自己夺魁也是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心里暗念孔圣人,可不要责怪她亵渎神灵。
睡熟时,她隐约中回到儿时,一池碧波,半池风荷,她系了红肚兜,挥舞竹竿做金枪,一定要当三太子哪吒。哥哥就乖乖随在她身后做那小白龙,说是小白龙它日能越过龙门中状元,如今这小白龙不知去了何处?
旁边的号房传来黄澄的几声咳嗽,旋即是低低的呻吟声,缃绮想去叩墙板问问他可是不舒服,又怕引来帘官惹出事端,可是那声声咳嗽十分揪心,反令她不安。
入夜时,她答过卷,想起了母亲,那慈祥的目光,夜晚给她盖被;又记起华堂上,她依偎父亲膝下,看大哥在一片秋风落叶中舞剑,那剑光如万条银龙缠身,落叶旋在脚下如云。只是那一切都随泪光走远,于是她重新提起笔,振作精神,她定要讨回公道,家族的血冤只在她手中的笔端。
第二场卷子发下时,
缃绮正凝神把弄她昨夜用蜡花捏成的小鸭子,莹透可爱,她的唇渐渐勾出笑意,投入在这雕虫小技上,卷题一下,她手一抖,那灵巧的小蜡鸭子就落在地上。
木然起身,缃绮难以置信,这题目,分明是同鸽子脚上绑的那套题一般无二。
晴天霹雳般,那份惊愕令她难以自持,这尚未开考,试题外露,欺君大罪,亘古罕闻。
惊得她齿发皆寒,只觉指尖冰凉在颤动,她猛然记起小二曾经暗示她那鸽子腿上绑有试题,怕那时是她心存侥幸,未放去心上在意。
她慌忙轻轻叩叩板壁,想同黄澄说话拿个主张,小吏已气势汹汹寻来喝:“做什么的?”
她想大喊:“科场有人舞弊,试题外露。”但话在口边,不敢轻言。
难道这是巧合?但如今她无法说服自己。心内忐忑,反有些患得患失,若挺身而出揭发泄题之事,必定震惊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怕今科科考取消,反要牵连她这知情人对质公堂。只是她身为女子,此番得以混入考场都是卓柯左右周旋,天公相助,机缘巧合。若是此番放弃眼前通往金銮宝殿面圣鸣冤的正途,日后再
寻如闱科考的机会怕难上加难,朝廷今科考场弊端败露,势必日后督查森严,她如何再入考场?思前想后,便将心中那股抱打不平的好汉心性费力压抑,心想待日后为父鸣冤昭雪后,再来兼济天下罢了。暗叹口气,忽觉心有余力,只提起试卷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