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靠岸,从湘绮手里拿了银两的安伯千恩万谢,打发小厮们上岸请郎中。
直过了半个时辰,郎中匆匆赶到,问过病情,又号脉,吩咐人将那黄公子翻过身,露出身上的疮伤,果然从臀至腿烂肿不堪。
湘绮慌忙躲闪,无奈画舫舱内窄小,一时闪避不及,那腥臭气扑鼻而至,熏得人眼晕。湘绮不免偷眼望去,公子黄澄两腿修长,笔直如柱,那狰狞的伤令人看来触目惊心,仿佛是自己的伤,阵阵心痛。湘绮记得爹爹在世时曾经责打大哥,可也未如此的狠辣下手。目光停留,惶然回神,羞得面颊绯红避开视线,心跳不止。
郎中见了这伤一惊,抬眼看那管家,安伯忙解释道:“我家小主人命苦。主母过世,庶母撺掇老爷为难公子,日日鞭笞。父子无恩,小主人才要进京赶考求个功名,也好分府出来立户。谁成想随身带的药物在客栈遇大火焚烧。”
如此一说,郎中都愤愤不平,骂几句道:“真是恶毒妇人心!”
为黄公子处理伤口,又留下药方吩咐安伯去抓药煎服,这才离去。
湘绮想,天下哪里有此等父亲,听信继室谗言,毒
打嫡子,可不比那闵子骞的父亲鞭打芦花更是糊涂?心里对黄澄公子满是怜惜,想得生得容貌出众谈吐脱俗的,却原来同自己一般命运多舛。逢人落难,总不宜此时离去。看那煎药的小厮笨手笨脚,湘绮就不由得上前自己代为煎药。
第二日,湘绮在船舱内煎药,船内众人累得一晚昏昏睡下。
她只觉身后有人拉扯衣带,一点点,一下下,起先她疑是雪狸醒来,就顺手向身后敲打埋怨:“醒便醒了,浑闹得什么?”
却觉得一只手拉扯她的腕子,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从喉头:“水!”
湘绮一惊,回头看,竟然是黄澄醒来。惊喜得去抹他额头,已是凉凉的降下热度。心里大喜,想嚷叫出口却看横七竖八躺了一舱的仆人,船尾去浣洗衣物的安伯未回来。
湘绮从瓦罐里倒出些水,本欲在红泥小炉上加热,那黄公子却已迫不及待,抢在手里仰头咕咕的灌下,痛快淋漓地揩揩唇边,也不知说个“谢”字。
湘绮笑盈盈问:“你可是好些了?”
他将那瓦罐递回时,就痴痴地望着湘绮。湘绮慌得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不由心惊,虽然她生
得有几分男儿的英气,只是毕竟是女流,生怕被人识别。
众人渐渐醒来,见黄澄安然无恙,忙碌一片,却满是欣喜。
安伯惊喜的哭道:“可是吓死老奴了,若是哥儿有个好歹,让老奴如何向主人交代。”
湘绮只在船头看风景,并不多言,逢了泊船靠岸去充饥时,湘绮也善解人意的为安伯主仆买来黏米糕,红豆酥,更不望为黄公子买回些滚热的粥糜发汗。
“观杜公子这身装束,可是云鹄书院门下?”黄澄问,似遇故人般亲切。
湘绮见他先时举止高傲无礼,如今看来倒也随和,就信口应了声:“是,觍列院墙。”
“家兄,也是云鹄弟子。”黄澄怅然道。
湘绮心里一惊,生怕说下去露出马脚,就勉强笑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同黄公子还颇有渊源。”
黄澄深抿了唇,有几分童稚气般笑笑摇头:“无奈,家兄,英年早逝。”
“啊?”湘绮有些心惊,凡是一旁的雪狸咯咯笑了插话:“怕是云鹄书院风水不好,如何弟子各个是短命鬼?”
湘绮也不回身,只手指折扇回首一甩,敲在雪狸额头,疼得她“哎呦”的
惨叫。
“小弟有一学长,不日前也是暴病身亡,人世无常。”黄澄喃喃道:“他本想留在云鹄一世读书,可他们不许,生生地逼死他。”
看湘绮听得愕然,目瞪口呆望他,一脸惶然。
黄澄才自嘲般笑笑道:“在下去青州,是为寻失散十八载的生母。”
湘绮心里盘算,听老管家言道,这公子的生母过世,才被庶母欺凌,难道生母未死,其中另有蹊跷?
“可曾寻到?”
“人海茫茫,谈何容易?”黄澄慨然叹息,望着那茫茫江水,似一腔愁绪不断,再没了火场冲出时那鹰扬跋扈的霸气。
黄澄忽见她手中那柄折扇,展开时那古拙的墨迹,惊得问:“这是卓大先生的扇子?”
湘绮一惊,不想在此遇到个识得卓梓的人,可也不知他二人交情深浅,就笑笑说:“是卓师兄所赠之物。”
黄澄便打量她,久久不语。
船行数日,依约看到梦中的京城。花雨倚江楼,波上木兰舟,一带碧水横跨京城,落日夕阳铺陈江面,一片血色。风帆泊近挹波门码头,岸上花树亭台烟雨尽收眼底。
湘绮一身书生装束,摇个折扇立在
船头。
雪狸说:“小爷,看,京城到了,我们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