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绮心头悬高的石头落下些,上前拾起订金的一锭不肯松手。
“君子一言,这金子该是缃绮愧得了。”
卓柯一把按在金锭上,摇头挑逗般说:“话虽如此,不过须得待国舅爷首肯付账后才能给你清算。你且等个一两日,我这就送了文章给那呆子去。若果能讨来全款,你可不要忘记有我的一份。”
“古人尚不为五斗米折腰,姑娘就为这几个钱?可惜这份才气!”卓梓叹道,打量那幅墓志铭丝毫没有感激的颜色,那神情淡淡的,反是令缃绮满心的畅快立时如烈火上浇了一瓢水,刺啦啦的灭去,焦糊的气味。
卓柯偷窥一眼桌上卓梓的私印,试探:“大哥,这字还需钤了印才做真的。”
此刻,缃绮已经坚信卓梓不会再反对。若说这篇明褒暗损的墓志铭流传出去,天下文人学子只会对卓梓倍加仰慕,绝不会污损卓梓不蔓不枝亭亭净植的清流之名。
见兄长卓梓并不反对,卓柯挽起衣袖拿起印章,夸张地哈口气润润,端端地钤了,端详了对缃绮说:“江湖救急,谢过啦。”
缃绮抿了唇,也不抬眼,眸光只留意在矜在画轴上首那方引首章上,嫣然巧
笑道:“奴婢们连米都吃不上,怎么会为五斗米折腰?说此话的五柳先生吧?‘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家中定然还是有米吃的,才如此洒落。”
卓梓哑口无言,卓柯反笑了,只用臂肘轻轻碰她嗔怪道:“只你有嘴,多话!”,那神色仿佛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的故友,毫不显生涩的一个举动,却令人怦然心动,毕竟是如此优雅的美少年。
卓柯大功告成,吹干那幅字,有意向窗外庭院里那两名翘首向屋内窥视的侯爷亲从扫一眼,调皮地对卓梓说:“我还只当爹爹不敢碰大哥的,卓家的家法板子只是为卓柯备下的。”
缃绮想,若大公子一个仙风道骨儒雅清风冠天下的才子被这两个奴才侮辱责打一番,可该如何的落魄丢颜面,仿佛羊脂美玉被当作石齑被马蹄踏碎般可惜,也是侯爷太莽撞。但这一文一武,一对儿才华出众人中翘楚的兄弟,真是令人羡慕的。
“香花姑娘的乳母身染沉疴,急需三百两银子去看病,先时在老夫人房里求告过。唉,来此卖字也当属不易。不过是一举两得解了你我兄弟燃眉之急。”
“呵呵
,这便难怪。”卓梓摇头叹息,“没米的,怕死的,投敌卖国都有各自道理。”
指桑骂槐,话里夹枪带棒的,缃绮激怒,反唇相讥,话音发抖:“我最是鄙薄那些文官,刀笔之吏,黑的白的都他们说尽了,左右其词的。敌军攻陷城池,喊了满口忠烈的是他们,屈膝投降献媚的也最先是他们。这些文人的忠烈之在笔尖上口头上,还去评点青史,可见青史就是粉饰太平的,是文人献媚给历朝历代主子用的。”
卓柯见势不妙,忍不住怒声呵斥:“放肆!如何对大公子回话呢?”
卓梓却好奇的望她,仿佛打量眼前一桩奇景,先时总是微垂的眼眸也抬开,深眉高额下目光炯炯的一双大眼。
缃绮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颤,却安之若素的嘀咕道:“蚊子叮了人吃血,还偏要用哼哼几声来文过饰非的,我最是看不过!”
于是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哑然,缃绮告辞出去沏茶。听到卓柯道:“大表兄莫同这丫头一般见识,我好好督导她就是。”
卓梓忽然记起什么对卓柯问:“我的玉佩你拿去了哪里?还不快还我。”
缃绮正捧了香茶进来,前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了
些,只这里听到“玉佩”二字惊得手一抖,亏得有托盘,否则滚烫的茶就浇在手背上了。卓柯眼明手快来接过托盘说:“小心了。”
卓柯端起茶就喝。
“小心烫口!”缃绮同卓梓异口同声阻止,卓柯却已探出被烫茶激到舌尖,小狗般探出殷红的舌头一副讪讪的模样,只晚了半分。
“好烫好烫!”他探着舌头,咳嗽几声答:“那玉佩,是昨夜四弟楠儿抢了去玩,我碍着四姨娘的面子,不敢去拦,四姨娘说好今日亲自来还大哥的,怎么还没归还吗?”
“看你,还是长不大。”卓梓责怪,接过他手中的茶碗,用碗盖吹吹茶针和蒸腾的热气。
“爹爹也是这么骂我。”卓柯抿抿唇说。
缃绮心里暗想,四公子才不过八岁,年少顽劣异常,侍宠而娇的,若是被四公子听了去,未必能听得全懂,就是听懂了,学嘴给了四夫人,怕就不妥了。心却又跳起来,思量着后面该如何是好。
“大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得大哥不再走了。待进到了皇宫当侍讲,一定威风八面呢,皇子都是大哥的弟子了,大哥可谓桃李满皇宫。”
看卓柯眉峰一扬,仿佛那春风得
意的是他,卓梓自嘲的笑笑问:“谁告诉你说我应下那差事要进宫的。”
一句问,卓柯面色上的飞扬神采渐渐淡去,“大哥,不是说笑吧?爹爹这几日大张旗鼓地炫耀此事,府里来贺喜的多半还有大哥做皇子们太傅的事,大哥莫不是反悔了。”
望着一脸认真的二弟,卓梓说:“我从未答应,何来的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