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悠闲地支起条腿来,将手臂搭在膝盖上。她斜眼瞧着明希辰,嗤笑道:“宁宁是你叫的吗?小心溪夫宁听见,将你嘴巴掰折了。”
明希辰有些得意地笑道:“宁宁才不会对我这么粗鲁。”
溪午撇嘴,在他一脸的炫耀下,敷衍道:“是是是,溪夫宁对你最好了。你就是夏天里,她捧在手心的暖宝宝。”
是,溪夫宁不粗鲁。溪夫宁是谁?溪家下一代的掌权人,公会响当当的玉面罗刹。
不用她出手,就有一帮人上赶着替她卖命了,哪能轮得到她展示粗鲁的一面?
明希辰大眼一瞪,哼声道:“少没大没小,宁宁是你姐。你怎么能一口一个溪夫宁,叫得这么顺口?”
“可别,我不稀罕啊,你要的话给你。”溪午翻了个白眼,道,“我一个私生女,哪能跟堂堂溪家大小姐比。”
明希辰收敛笑意,难得正经道:“比你确实比不了。但除了明若那个没脑子又恶毒的女人,没人歧视你。”
“……”艹,明若那个没脑子又恶毒的女人,凭什么歧视她!
……
夜深,入了冬的冷风刺骨。古镇安静无声,偶尔有几只小鬼在巷子里飘过。
人间半日内,二楼的一间房内,未关紧的窗子忽地被吹开条缝,风一缕缕地吹进去,吹得纱幔轻扬。
青色帐子内,床上人呼吸沉沉。
她沉在睡梦中,恍惚间,周身光影柔和下来。
雨淅淅沥沥敲在青砖青石上,古镇一到雨季,就变成了娴静慵懒的夫人。
桑笙抱着两三枝荷花进门,插进瓶子里,端着进了卧房。她挑起帘子,荷花的清香,将屋中的药味驱散出去。
床上的梅久娘披着外衣,伏在小桌子上,神情认真地写着什么。
桑笙沾了沾朱砂笔,屏气凝神在符纸上描画。屋外雨潺潺,屋内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咳咳……”梅久娘轻咳两声,桑笙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她眉头不自觉皱起,眼底是惶恐的担忧。
梅久娘近来情况有些不好,她能感觉到太婆的生命力,在渐渐离她远去。
“阿笙呀,过来。”梅久娘唤她,桑笙放下笔,走近前去。
梅久娘将纸递给她,桑笙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桑笙抿抿唇,默不作声,只听梅久娘絮絮叨叨。
“阿笙呀,埋在树下的青梅子酒满一年了吧?是该取出来看看了。”
“你开窗闻闻,李家烧肉是不是又在熬肉汤了?”
梅久娘近来喝药,荤腥和酒一概碰不得。桑笙收了想吃肉喝酒的纸条,默不作声地驳回了她的请求。、
雨天万物慵懒,只有古镇的灶台勤快。生活在人间烟火深处的人们,无事可做时,便只好在吃食上下功夫了。
雨从早下到晚,灶台上的火便从早烧到晚。梅久娘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肉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她思忖着,道:“阿笙啊,不吃肉不喝酒也可以,只是换个口味吧。你能亲手做羹汤,太婆很感动,但太婆实在吃不下。”
“……想吃什么?”
雨季悠悠过去,梅久娘身体时好时坏,桑笙沉默着,一颗心总也安稳不下。
冬月廿二,天寒,古镇被一场大雪覆盖。冷风呼呼吹着,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
天色阴阴沉沉,梅久娘昏睡后醒来,已是黄昏。暮色与雪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帐子外,桑笙倚在床边,旁边放着一摞从小阁楼上翻出来的旧书。
她看得认真,隔着帐子,头顶柔和的光线拢在她身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相还稚嫩得紧,性子却沉稳得像个大人。
梅久娘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床边的小姑娘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
帐子收起来,梅久娘半倚在床头,听着暮色降临后,古镇里的声音。
雪落得很安静,四下里的烟火声格外地响。梅久娘接过桑笙递来的水,温水入喉,熨帖着火燎的喉咙。
她抬手拢了拢银白的头发,道:“阿笙呀,开窗通通风,屋里闷得慌。”
桑笙将炉子烧得滚烫,她醒醒睡睡睡了一天,自然觉得闷。桑笙起身,将窗子开了条细缝。
回身,梅久娘正偷摸拿起她的压在被下的书看。
桑笙近前从她手里抽出书来,将一摞书抱着拿到了外间。
梅久娘望着她的背影,嘴一撇,啧啧两声。
“早跟你说了,那都是些封建遗留下的糟粕,看了也没用,都是糊弄人的。”
桑笙拎着温热的粥进门,在床上支起小桌子,帮她摆好。
梅久娘端起碗,抿了口熬的稀烂的白粥。她觑了眼脸色紧绷的桑笙,幽幽叹口气,道:“看开点,阿笙。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谁也躲不过。”
“过好每一天,不要留有遗憾,才对得起来世间这一遭。”
桑笙垂眸,不去看梅久娘消瘦的脸。她盯着灯影出神,片刻后低声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梅久娘话头一转,道,“那就给我拿些酱肉小菜来吧。总是吃些白粥青菜,我嘴里胃里空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