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并无死心, 前世死得突然窝囊,而今生能有一次重活的机会,她怎会不珍惜?!哪怕今生的路, 会走得比前世还要坎坷,她也会努力活下去,只要活着, 就有逆转命运的希望,就算那希望只有零星一点,也比一死空空要好,若选择死亡, 那就真的只有永远的冰冷绝望与无能为力了。
但, 她一时意气说下的“就是死,奴婢也不敢不从”, 听在皇帝耳中, 却不似一句戏言。于胸腔内愤恨冲涌的满心怨怒, 似被这一句忽然堵住了,如有冰水从头泼下,皇帝突然冷静不少,他望着慕昭眉眼间轻蔑决绝的笑意, 望着慕昭眸中那个几是面目可憎的自己, 望她因被自己攥臂拽走,而有些松散的乌黑发髻和微微凌乱的衣裙,在心中怨怒被冷静压下不少后, 心头忽然泛起一缕惊茫。
在从帷帐中出来时, 慕昭她……似乎是衣发齐整的。皇帝转看向跪地的太子, 看太子在几次三番的伏地磕首后, 原匆忙揽穿身上、衣襟微敞的单衣, 衣领处已松散得更加厉害,使那原先微露些许的肌肤浮红,向外敞露得更多。
皇帝微倾身,抬指拨开太子的衣襟,见那浮红,原来并非是肌肤之亲留下的暧昧痕迹,而是细细密密的红疹,似是某种病症。“因何如此?”皇帝听自己的声音,隐着惊茫问道。
太子这时也因皇帝动作,想起父皇来时望见的大抵是怎样一幅画面,而猛地醒觉父皇今夜为何会大动肝火。父皇定是误会了什么,太子连忙顺着父皇的询问,恭声解释道:“儿臣……儿臣是因不慎被蚊虫叮咬,而肤泛红疹、身上痛痒,慕书史因此为儿臣拧挤湿毛巾擦拭。”
因太子确实生来体弱,于旁人来说的微末小事,都有可能使他身体不适,皇帝遂未对“蚊虫叮咬”这一说法有疑,只是想自己来时所见,应真是慕昭在为太子擦身而已,并非他先前所以为的暧昧相亲。
心中怨怒虽因误会冰释有所消解,但依然难平。擦身这等亲密之事,当由贴身的内官或宫女来做,为何慕昭要亲自动手?!又不是东宫其他人都死绝了!皇帝忍着愤恨看向慕昭,却见慕昭犹冷恨地蔑看着他,眸中愤恨比他更甚,又想起她那一声“死”来,心头如忽被银针刺透,刺痛感直窜至手臂,令他不由将紧攥许久的手,松了开来。
见慕昭一得自由,就立刻退离他身边,直退避到太子身后去了,皇帝心中又觉颓然无力又觉气恨地牙痒。他强将手臂负在身后,不使自己再强拉慕昭过来,以防进一步刺激到慕昭,只对还跪在地上的太子道:“起来,将衣裳穿好。”
望着眼前一对年纪相仿、在外人看来宛是檀郎谢女的少年少女,皇帝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又暗暗地攥了攥。他暂拿慕昭没有办法,但太子,他的儿子,得要知道分寸,慕昭要为太子擦身,太子难道不会拒绝吗?难道东宫这么多内官宫女,都不够太子使唤吗?!
皇帝根据太子在昨日宴上以及今夜殿中的表现,猜测太子应是知晓他的父皇对慕昭有意。如何知晓,皇帝暂不清楚,许是燕王透露也有可能。知道就好,若太子半点不知晓,皇帝经过今夜之事,也要让他知晓,让他知道分寸,知道慕昭不是他皇祖母赐给他的,而是经他父皇默许,是他父皇暂将慕昭放在他身边,他不可以对慕昭有任何逾矩行为,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如擦身更衣等近身伺候之事,当使唤内官宫女,不该由慕书史来做。人世有礼教伦常,宫中诸事也都有规矩,你是太子,一言一行当为表率,不可乱了伦常,坏了规矩,凡事当有分寸。”
皇帝语中着意加重的“伦常”“分寸”等,太子岂会听不明白。他暗思父皇对慕昭是势在必得,虽今夜似愿暂时放手,但视慕昭已为囊中之物,在言下严厉告诫他不可与慕昭,也即他将来的庶母过于行止亲密。
太子心中忧虑更甚,但因这会儿父皇已放开慕昭且似怒气消减,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再惹怒父皇,在父皇的警告训斥下,就只是垂着头,并恭声应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往后慕书史在东宫,应只尽本职,只在你读书用功时,在旁陪侍片刻”,皇帝说罢,又看向慕昭道,“从明天起,每日午后将太子的课业,送至紫宸殿,朕要亲自检看并问你太子功课。”
这一声吩咐后,皇帝不再看眼前珠联璧合的少年少女,转身向殿门走去。太子见父皇要走,依礼在后躬身拜送,“儿臣恭送父皇”,并悄向身边慕昭看了一眼,示意她快依礼行事,莫再触怒父皇。
太子以为背身离去的父皇,不会望见他这一眼,却不想事有巧合,皇帝正通过寝殿内支着的铜镜,望见了身后少年少女“眉来眼去”。
听着那一声硬梆梆的“奴婢恭送陛下”,皇帝快步走出太子寝殿后,在朱槛前微顿了顿,并不由暗咬了咬牙。又退了一步,他在慕昭面前,又一次选择了退让,一退再退,再这么退下去,似乎这江山万里,也不够他退的。
傅秉忠自陛下进入寝殿后,就忐忑侍守在殿外,这时见皇帝终于出来,面无表情而唇角紧抿成线,虽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着长和那两句回话,猜陛下此刻心情定然糟透了,遂一声儿也不敢出,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