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知子的天赋令人惊讶, 尽管是短短十几天,她构造的故事完整度却也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于可以直接润色出版, 但这样地、剧本形式的大纲,仍旧令人感到惊讶。
看目录的时候, 整个剧本也只有四、五章的样子, 她应该是一口气写完了结尾。但是我却不太能够继续地看下去。
很难说是因为什么。我并非是脆弱到连悲伤结尾的小说都会拒绝阅读的人。
或许是因为金船香知子可以如此地、面无表情地写出另一个她——我并不能够确切地描述这种状态、大概是另一个剧本里的“金船香知子”的奇异人生。
如同她现在身上的那些不可以思议的谜团, 用惊人的相似笔触书写着。
我甚至生出一种感觉:她本身、无论是剧本里的她、还是现在确切地存在于我面前的她, 都是被自己——被某个自己书写着,如此地冷漠, 规划着。
我不想承认,我只是自私,自私地不想相信。
书里的一切都让我有着惊惶的真实感,这是在荒诞的对比下产生的一种奇异感受。
大概类似于:既然作为菠萝星球人的香知子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写下这一切, 那么剧本里的“金船香知子”, 度过的在旁人眼里完全是小说和电影才能展现出来的旅程, 有没有可能是真实的、甚至于在某个空间里真实上演的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演的话,可以被她的笔触轻描淡写地、怪物一般地书写出来的话, 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香知子,又该如何定义呢?
矛盾的感受笼罩了我,故事本身又有着更深层次的、近乎诡异的代入感。
明明是这样离奇的故事,又怎么会存在代入感呢?
当我最终把故事递给古矢凉太的时候,我甚至长久地出神,在想这些琐碎而看似无意义的问题,连他担忧地呼唤我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他随口地问我:“您事先读了吗?”
尽管明白他只是想要试探我对香知子作品的客观评价态度, 我仍旧没有什么多余地心情再去证明什么了。
这份剧本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就算不合他的口味, 我也由衷地相信香知子会成为……了不起的偶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就是香知子所渴望的,我却总是开心不起来。
面对他的提问,我沉默片刻,答道:“还没有。”
年轻的导演脸上有惊讶的神情,似乎疑惑我为什么不读。他自身显然不认为在金船香知子的眼中自己能够荣幸地成为什么的“第一读者”。
我无奈地把书页放在他的手中,“我改变了想法……虽然我私人…还是不太愿意的,但是如果是香知子写出来的剧本的话,她有着诠释演绎它的权利。”
古矢凉太似乎更讶异于我的态度改观,带着几分疑惑地掂了掂手里的稿纸,看上去正在怀疑里头是不是什么保密协议或者见不得人的机密文件。
我对他爱演的天分不太想给予过分的关注,礼貌地告辞。
回到家后,我看到她还是趴在窗台旁边的桌台上面写着什么。
“在写什么?”我问道。
“随笔,”她把笔随意地放在旁边,侧过身去,我看到那本日记本上随意写出来的文字。
【桐树总有一种凄美的伤心感。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梧桐,也不知道真正的梧桐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是从各种诗句上面读过,唯一的印象大概是被称为“三球悬铃木”的品种,它似乎很适合雨天,湿淋淋地被雨水浸染,我尝试想象它被泅上一层恍若水雾的薄膜,植物被雨水覆盖时,颜色总要比它干燥的时候更深一些,那种水润的濡湿感让人觉得安心。
我看书上说它会结像樱桃一样有着长长梗的果实,但是果子本身却是枯黄的、类似杨梅球的构造,毛绒构成的外表让我思考它会不会爆炸来来,就像满球的蒲公英一样。人类的脑袋,也会有着随着季节成熟枯萎、最后绝望式爆炸的觉悟吗?
总是这么奇怪的,一些关于植物的联想。
如果可以死在梧桐树下,下雨天的时候,也是一件美事。】
“好可爱,”我这样道,视线停滞在最后一段,没有再逃避地说些什么,淡然地掠过了。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看到了一些很细微的东西,想要记录下来而已。一些浮游的思绪,如果不捕捉下来以后就不会再去思考了。”
我问她:“就像写书一样?这跟死亡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像。记录下来自己思考的过程,就是在慢性死亡中——大概是精神迈入死亡,缓慢地延展出脉络。”她回答。
思考……就是精神的死亡……吗,把它记录下来会加快这一过程?
我沉默片刻,道:“可是大家都喜欢说,思考是精神的再生、再塑造什么的吧?就算□□衰老了,高尚的精神仍旧烁烁,愈发思考,反倒愈发地朝着高阶迈入,这一类的观点。”
香知子转过头来:“人们也都喜欢说“孩子的身体里长着老人的灵魂”这样歌颂成熟智慧的话。”
“将思考刻印下来的行为,有没有像制作植物标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