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朗月下,一辆马车轻慢缓行,车内坐着宁侯和顾长亭。
时已入夏,坐凳上的软垫却没撤去,宁侯有预感顾长亭某日会登上自己的车驾。
果不其然,今夜派上用场。
顾长亭坐姿端正,腰背与车壁空着一拳的距离,宁侯递给他一个蒲团:“靠会儿吧,直端端地腰不难受?”
“还好。”顾长亭接过蒲团放在身旁说,“习惯挺胸,佝背塌腰反而难受。”
宁侯的目光落在顾长亭平坦的胸上,有个担心不好开口,又不得不问:“孩子降生你如何哺育?以陛下的性子,奶娘怕是不好找。”
顾长亭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哺乳势在必行,秦恕洁癖再重也要给孩子找个奶娘。
宁侯又问:“陛下可有与你谈过孩子的身份问题?宫中不明不白多个婴孩,朝中难免有所议论。”
顾长亭对宁侯无所隐瞒:“陛下想立我为后。”
宁侯错愕,稍稍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你如何回应?”
顾长亭微叹着说:“我一男子怎能做皇后。先帝在世时给了我一份储秀名单,未来的皇后便在名单之中,但陛下不认同,我亦心中游移。二八妙龄进宫得不到宠爱,还要抚育襁褓中的婴孩,大好年华白白蹉跎在宫墙内,对那女子过于残忍。因此我难以下定决心强劝陛下立后。”
顾长亭的仁德从未因身份变化而改变。
对于无辜招受不平事的人,他向来能保则保。对于尸位素餐,恶贯满盈之人,他绝不手软。
宁侯扶额沉吟。
此事难有两全之法。若有,顾长亭早就想出来了。
马车在宁侯的别院停下,车夫挽帘,要扶宁侯下车。
宁侯示意他暂离,自己托着顾长亭的胳膊,将他扶下车驾。
清亮月色下,千杆翠竹倚墙矗立,风过竹枝沙沙作响。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品格节操已深深刻在高阶文人心中。
顾长亭头一次来这座别院,清凉之地白墙乌瓦,阡陌纵横,蝉蛙夜鸣,幽景怡人。
宁侯到底风雅,便是囚人,也选在风景独好之处。
宁侯打开门上重锁,唤了顾长亭,边走边说:“我已撤去院内守卫,你见那人可需我伴左右?”
偌大的院落没有守卫,那神秘医者必然被缚了手脚,失去自由。
顾长亭道:“义兄说那人性情古怪,不好相处。他乃游医,脚行万里路,如今被困在四方院落中,心气自是不顺。若捆绑扎实,义兄不必前往。”
宁侯知道顾长亭有话要与那人说,便指了指方向:“他在那间房内,你自去,把握好安全距离,我在凉亭等你。”
顾长亭点头,不疾不徐朝那间房走去。
他伸手推开干净的房门,幽暗中简单的陈设隐约可见。
入门右侧有个烛台,顾长亭摸到火折子,吹亮点燃烛火。
有人发出被打扰的烦躁“啧”声。
顾长亭寻声望去,见一个壮硕男子坐在房间的角落,看样子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些。
韧性极强的皮绳将他五花大绑在竹椅上,四只椅角又被牢牢固定在地。
他双手背负,双腿大张,下颌微含,虎目上扬,周正的长相因精光炯炯的眼显得不好接近。
顾长亭没被他的凶相吓到,关上房门,走到离他六尺的距离,拱手道:“顾长亭承蒙大哥相救,今日特来致谢。”
壮汉直直盯着他,嗤道:“素问顾相礼贤下士,我救你于危难,却落得囚禁之苦,顾相的谢意我承受不起。”
顾长亭放下双臂,搬了张椅子坐在那人对面,娓娓道:“大哥气质不俗,医术精湛,体格强健一看便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且大哥眼神明亮,内藏智慧,应知沾染宫廷秘事,很难全身而退。”
“但大哥医者仁心,不畏生死,勇气品德令我无比钦佩。我才疏学浅,格局狭小,思考数日仍未解开心中谜团,望大哥指点迷津。”
顾长亭沉稳地道出自己的来意。他做任何事都有缘由,从不随性而为。
壮汉戏谑:“顾长亭,你的身子还好吗?近前来让我看看。”
顾长亭不动不语,淡然地看着他。
壮汉挑起嘴角,沉沉笑道:“那日你如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你身上每一寸肌肤我都看过,摸过,这是皇帝才能做的事吧?”
壮汉止住笑,戏谑的表情并未收敛:“下回我会让你清醒着,看我如何给你治毒。”
这番故意羞辱的话没起多大作用,顾长亭脸上并未出现壮汉想看的愤怒之色。
顾长亭心中所想是,宁侯说这人是秦恕寻来的,以秦恕的缜密怎会不知他医心不纯?或许秦恕并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你的目的是什么?”顾长亭按下疑问,轻慢地开口,“我身上的毒乃先帝所下,治毒者早已离世。知我怀胎的人一手能数过来,你身为男子,却精通保胎之术,下如此苦功你的野心应当不小。”
壮汉扬起下巴,神色轻松:“你猜猜看。顾相耳通目达,神机妙算,愚民的心思须臾可破。”
顾长亭摇头:“你知我心血虚亏,不宜劳累,却要我动脑筋。若出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