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世鸢看到倒提长剑的舒愫痛苦地捧住两颊, 他眼瞳晃颤,眼尾处压得湿润,浸出了几分艳色, 好似桃花沾水飞掠, 轻薄艳气。
噗通、噗。
心跳声。
一声声的心跳声强劲有力, 似囚徒抓住一线生机,豁出去拼命狂奔。心脏在炸、在裂,就要冲破躯壳, 碎成一块块!
简世鸢阖眼,轻轻笑叹。
法则金链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好笑吗?]
简世鸢半抬眸, 长睫挡住眼中神光, 嘴角弧度上翘, 瞧起来软软的,他淡淡道:“他要死了。”
[哈?!]
法则金链无法理解简世鸢, 它束缚在简世鸢的脖颈处,能感受简世鸢的体温、与他的心跳共振, 却无法读懂简世鸢的灵魂。
简世鸢......很古怪。
他的笑有多重含义, 他杀人时也在笑。简世鸢笑时法则金链都感觉怪怪的, 难以形容又毛骨悚然。
如同将手泡进冷油, 锅底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察觉不到痛, 触手冷津津的却又有电麻感。
简世鸢伸手抚摸着脖颈处的金色链纹, 他一动,宽袖随之滑落, 露出如玉的手腕, “正常人看到妖魔假扮神灵杀人, 第一反应是什么?”
不等法则金链回答, 简世鸢自顾自地说起来:
“是妖魔很坏,要斩妖除魔啊。舒愫首先质疑香火神道,这代表什么?”
“他憎恨香火神道,或者说他对香火神道有偏见。舒抱香为收割信仰、培养狂信徒在邕州、敏城大开杀戒犯下滔天大罪,舒愫为保护舒抱香,帮她扫尾掩饰,他问心有愧。”
简世鸢的眼神温和,似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泊,泛起一点点的光。
“他不是恶人,做不到熟视无睹,他一直在愧疚。做不到责怪舒抱香,就怪罪道法,他恨香火神道。”
说着,简世鸢又笑,“道心受损、愧疚生根,这样的人就算没遇到灾祸,他也活不久。他的心,乱了。”
法则金链更不理解了
[你不是挺喜欢欣赏他的?怎么他要死了,你还在笑?]
简世鸢的目光跃过舒愫,平静而温柔,“舒愫说过他曾乘舟游玩,去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想,那应该是咱们看到的、他赠送系统玉佩时的末路旅行。”
“明明是末路、一路都是糟心事,他仍记得旅行最初的美好,以至于保留了快乐的本源意识。他都不在意自己的死亡,我为何要为他伤怀?就当他将要去充满希望的地方。”
法则金链受不了他,骂:
[你真是个神经病!]
简世鸢也不生气,好心地提醒法则金链,“你看,他的剑真漂亮。”
顺着简世鸢的视线看去,舒愫单手拎起长剑,另一只手一遍遍地擦拭脸上的血渍,他很用力,越擦越花。长剑迎着月光,泛出与舒愫眸中相似的粼粼的光,像含着泪。
滴,一滴泪落下,长剑也随之晃动,日光如水,天都在哭。
舒愫斩灭羊头妖魔,在场的村民各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女人抱住小孩,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男人们满脸苍白,可能是紧张恐惧,裸.露的手臂处暴凸起青筋,冷汗滚落。
他们脸上没有获救的喜悦,唯有无尽的恐惧,好似舒愫是个更骇人恐怖的东西。
明明舒愫身着白衣,比神仙还要漂亮飘逸。
舒愫就这样对上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他握剑的手颤了一下,指甲压得发白,最终他还是死死握住手中长剑。
心脏在疯狂跳动,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疯狂蹦动,简世鸢听到更为激烈躁动的心跳声。
噗通,咚、咚咚、咚咚咚咚!!!
恐惧?
在怕我?
舒愫眼中的光忽然熄灭了。
他摇晃一下,堪堪站稳,握剑的手在颤抖,他控制不住地想伸手挠脖颈,他真的做了。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地用力抓挠,他的动作很慢,并没有挠出血,可在场的村民还是齐齐一抖。
有几个妇人像要崩溃,她们用瘦干的手臂死死圈住孩子,强忍着痛苦,无声而恐惧地落泪。更多人却理所当然地松了口气,他们如成熟的稻谷,风一吹,就噼里啪啦跪倒了一大片。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舒愫还站着,他惶恐无助地环顾下跪的村民,他的眼珠在颤,晃得眼花。
他的世界也在颤抖。
很快,就有个中年男人惨笑着,一把抢过一旁妇人怀中的幼儿,不顾妇人的挣扎抢夺,用尽全力将孩子往舒愫面前推。孩子被推倒也不敢哭,只是睁着一双瘦得大到恐怖的眼睛,懵懂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完全倒映着舒愫狼狈的模样。
不需要任何言语,舒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哈?
舒愫脸上的悲伤压抑不住,他落寞地垂下手臂,身形萧瑟单薄。
简世鸢瞥见他的唇动了动,他在无声诉说:
——我不是妖魔,我不吃人
他无声地说了几遍。
可惜身边没有人能听清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