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被送回东宫的时候,血迹已经染红了大半肩头,面色也变得比平时里更加苍白。一旁的元宁只顾着哭泣,害怕地揪着云乔的衣摆。
流风慌忙迎了出来,大喊着去叫陈大夫,说罢便将谢洵扶到床榻上去。因为不能躺下,只能倚靠在云乔的肩头。不大一会儿,谢洵的额头便沁出了汗水。短箭刺入,几乎只剩尾端在外,可见伤口之深。云乔摸了把他的伤处,便摸到一把是殷红的鲜血。
“太子妃,殿下他……”流风紧张不安地看着云乔。
本来谢洵要出门他就不同意,一身的病还没好,非要出去赶这个凉。本以为就是陪太子妃去逛个灯市,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流风才没有跟着。
云乔半晌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谢洵,握住了他的右手,摩挲着他的拇指,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你忍一忍,我在呢。”
谢洵似乎答了一句,又似乎没答,只是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个陈大夫是谁?为何不叫太医?”云乔扬声质问。
流风凝噎,半晌才摸干净自己的眼泪,小声道:“除了病特别重,其他情况,殿下从不用太医。”
云乔一时愣住,没明白明明是太医医术更佳,为何谢洵一身的病却从来不用太医。还不待他想明白,本就在东宫附近的陈大夫已经提着药箱来了。
那大夫看起来已经年过七旬,连胡子和眉梢都有些泛白了,看模样很像是那种仙风道骨的隐士名医。
他看着谢洵一身的血,慌忙放下药箱,便去给他处理伤口。因为云乔在军中常见这种事,兴许也能搭把手,便没有回避,而是陪着陈大夫处理伤处。
几乎是等到天快亮,陈大夫才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了谢洵的寝殿,而谢洵已经侧卧着睡了过去。
“太子妃留步。”陈大夫还是叫住了云乔。
“陈大夫,他还有何要紧的?”云乔跟着熬了一整夜,眼底也是黑青色的,但是一听到陈大夫发话,还是心里有些发慌。
陈大夫开口:“殿下的身子,用不了重药的,只能慢慢养起来,这样可能费些时日,也要太子妃多尽心力。”
“这是自然,只是陈大夫,殿下的弱症,当真如此严重?”云乔问。
陈大夫犹豫了片刻,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半晌才开口:“殿下没有弱症。殿下之前的身子是极好的,年少时跟着人习武,能拉动一张重弓……他这是……中毒所致的病弱。不能下重药,正是因为许多药的药性与那毒相克,若是轻易用上,危及性命。”
云乔眸色暗沉许多,似乎与她心中的猜测吻合了。她过去从未听说谢洵有弱症,而他对此事也总是闭口不谈。如今,真是中毒所致。
陈大夫刚走,云乔就坐在谢洵的床榻旁,看着此人苍白憔悴的模样,心里一阵的疼。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却让她又烦又恨,又无奈。
流风端来一碗刚熬好的药,递给了云乔。因着药烫,云乔就暂时搁在了一旁。
她坐定,正色问道:“流风。”
流风连忙应声:“在。”
“太子身上,所中何毒?什么时候中的毒?一一说明白。”云乔语声是不容拒绝的冷漠和严肃,是只有军中女将才带出来的风度。
流风慌忙跪下,道:“流风,流风不知。”
“不说?”云乔问。
流风彻底慌了,支吾半晌,才说了句:“太子妃不若等殿下醒了,亲自问殿下。别,别为难流风……”
云乔怒而握起绝情刃,将刀鞘抵在了他的颈项间,再次重复:“你们主仆二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么?”
流风从来没见过云乔动怒,脖颈间又挨着冰凉的刀鞘,此番也是心惊胆战到了极致。他知道谢洵是太在乎云乔,才不肯把这种事告诉她的。可是眼下谢洵安危难料,他若再隐瞒,恐怕不好。
“那年,殿下刚被接回京城……是陛下……是陛下赐下的药,那药便是这种毒。日复一日,侵蚀殿下的身子,直到如今……”
流风艰难地说出这些话,却已经泣不成声了。这八年,谢洵遭了多少罪,流风都是亲眼看着的。
云乔的指尖已经握得泛白,指甲嵌入皮肉中去,刺破了流出血渍也不知道疼。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是谢洵抛弃颓败的云家,回京做他的清闲太子来了。殊不知这日日夜夜,他都因永平帝所下之毒而痛苦不堪。
就算是如此,他对永平帝的亲儿子元宁,也是没有怨恨憎恶,而是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去对待,把永平帝的妻子,当做母亲去对待。
她本以为自己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讨厌谢洵,说他就是个贪慕权势之人。可是眼下看来,却好像并非如此。
“出去吧。”云乔觉得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力气。
她看着睡得不太安稳的谢洵,不知道他这个身板到底扛了多少东西不肯说。她忽然有些恨,恨谢洵为什么生了这样一副温柔骨,恨他的心不够狠。
她握着的那只手的指节动了动,她忙抹干净自己的眼泪,压低身子去凑近谢洵:“醒了么?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