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间的风夹杂着冬日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砸。几只林鸟被一声马的嘶鸣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这雪虽化了,泥土却坚硬,结了厚厚的冰碴。几人话别几句,苏应站在化过雪的泥路上,拍了拍马背,转身看向云乔和周飞絮,道:“我回了,你们在京中,万事多保重。”
“师父……”周飞絮想唤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夜里他与苏应彻夜长谈,聊至天明。
当年周飞絮六岁的时候,是一个被父母丢弃的瘦弱孩子,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薄棉衣,躺在雪窝里。苏应打马从那处经过,心中不忍,将他抱了回去。后来周飞絮便一直认真练习刀术,按照家主的吩咐,陪伴照顾云乔,成了云乔的贴身侍卫。后来云乔成了淮远家主,他又被提拔为副将。
他这一生中重要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救了他的师父,一个是他必须恪尽职守保护的云乔。如今十几年光阴淌过,比起随师父回淮远,他更需要成为云乔在京城中的心腹,一个可以无条件交付的后背。
苏应瞧出了周飞絮的不舍的心绪,笑话他:“多大个人了,扭扭捏捏,想挨揍么?”
云乔也笑他:“你要不回淮远吧?让你待京城,可把你委屈坏了!”
此刻说些不怎么严肃的俏皮话,倒是可以缓解浓重的不舍情绪。淮远云家的人都十分重情义,沙场有刀光剑影,京城是暗涌流动。此一别,不知晓再见是什么年月了。
说罢,苏应已经上了马,勒住缰绳,回头看向二人:“回去罢!”
云乔向苏应摆了摆手,看着那匹骏马奔离,隐没于山林。那一刻心中的滋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林间寒风凛冽,肆意地吹拂着余下二人的衣衫。
“周飞絮,你师父真好。不像我兄长,说舍下,就真的舍下。”云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抬头去看灰蒙蒙的天色。
周飞絮回想了过去的云知谨。那时云乔的这位兄长可是了不得,老将军伤病在身,淮远的事务几乎都是他一手处理。无论怎么看,云知谨都不像是一个受了点挫折就出家为僧的人,实在是荒谬至极。可是这些年云知谨云游天下,却是从未再回过淮远的。
云乔擦了擦自己马的缰绳上溅上的泥渍,没擦掉,又使劲磨掉了。云乔心里不痛快,就会这般沉默地做事。
八年前云乔还是个淮远的贪玩的小姑娘,家中人都娇养着她,不让她碰兵器,只教她喜欢的乐舞和书画。
后来呢……
后来她将绝情刃刺进那狼骑的胸口,血迹溅了她满脸的时候,率领大军在荒漠厮杀的时候,被飞箭刺中肩头的时候,她不再记得那些音律,不再记得舞蹈的动作,不再记得她执笔画过的翠竹,也不再记得那个跪在父亲棺椁前,已经落了发的僧人。
说她不怨恨,又怎么可能。
昨夜里谢洵凭什么那么轻易就要来吻她,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没来由的爱意。甚至对于一个女将军而言,这种荒谬的感情只会将她拖进万丈深渊。
曾经她跌落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明明如今她自己爬起来了,那人又来表明心意。
谁稀罕他这不值钱的心意!
“都是混蛋!”云乔还擦着缰绳,却没想到这句骂说出口,还带了些哭腔。
周飞絮晓得她心里苦,只是自诩坚韧一直不肯对任何人说。此刻这寒风刺骨的冬日,实在不适合回想那些令人心凉的旧事。
“回吧?”周飞絮轻声问。
云乔已经抹去了眼尾的那一丝湿润,重新端回了素日里的模样,上马,道:“走了。”
一连几日,云乔都没得好歇。
如今淮远军的账目由她核对,却发现许多地方都是一团糊涂账,你不究我不理,便糊涂至今了。西营人数和饷银支出根本对不上,可见虚报军职,冒支饷银之事也是有的。
这沈遇每日只顾着把排面弄得漂亮,身边的人都成这样了,他还全然不知。真不知晓他这个统领是怎么做的。
她肩头披了件单衣,一手执着烛台照明,一手还执笔蘸墨在草纸上核对账目。这些账目记得实在是凌乱,看得她头疼不已。
夜色深沉,寂静的云府中只有云乔的房中还亮着灯。窗子微微开了条缝,既通风又不怕寒风侵袭。
忽然她又听见门外有清浅的落地声。下一刻,自己的房门便被叩响了。
“……”
云乔知道是谁了。她还没从前几日的尴尬中缓过神来,如今这人又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找上了门来——还是翻墙!
见屋里没人答,那门还继续叩着,很讲礼数。
云乔走过去,开了门,随意地倚在门框上,问道:“太子殿下还记得敲门,我是不是应该感激?”
谢洵温煦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一如既往的欠揍,可知病是无碍了。
谢洵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今日更是穿了一身青绿衣衫,袖口是金丝绣成的团云纹样。他本就高挑的身形此刻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清隽。虽端得如此好姿容,他却丝毫不见外,径直便进了房门,坐在了方才云乔坐的位置,翻动着那些账簿,还玩笑道:“混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