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熊熊烈火在冰原上肆虐不休, 冲天而起似要将整个天地焚成一片灰烬。
楚倦几乎可以感受到身后炽热的热浪随着狂风漫卷开他的衣袍,又或许只是某个人始终凝在他身后的目光。
他不曾回头,留温暮归只身一人在火海, 但他亦不曾束缚他手脚,但凡他想逃就不会逃不掉。
但凡他有一丝求生之欲。
温暮归最终活了下来, 却是被他的心腹救下,浑身血肉被大火烧焦,那种活生生被火烧至血肉模糊的剧痛令人骇人听闻,据说亲信进去时以为他已然死去, 伸出手准备把尸体带出去时一身火焰缭绕的人蓦地睁开眼,在火光中死死捉住了来人的衣袖。
那双在火光中的眼亮的惊人,哪怕嗓音嘶哑难听至极, 他战栗着:“是你来带我走了吗?”
然而并不是, 来人是尚且年少的军中大夫, 他就那样看着温暮归眼底刺痛人心的光在刹那黯淡下去,如流星一闪而逝。
在某一刻,年轻的大夫以为这位堪称传奇的权臣会死在这一场大火当中, 可他的命竟这样硬,在苦熬三天过后在冰原灿烂的阳光里奇迹一般的醒来。
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大夫甚至绑了胡人的巫师来, 巫师说他能醒来简直是神迹, 然而拯救他的从来不是神明。
是楚倦,在大火快要将他烧成灰烬的那一刻, 他于浓烟中看见了楚倦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幻象, 可那幻象支撑着他从阎罗殿爬了回来。
他躺在营帐里听外侧长风里传来风铃的声音, 依稀听见了春暖花开, 再闭眼时长风安静, 天地静默。
他不是没有腿跑出来,不是不能自己逃出火海,可楚倦受过的苦他总要再受一遍,他只是在等,等楚倦愿意放下心结,带他走出过去的困境。
他以为,他总不会就这样不要他的小狗。
可楚倦没有回头,就像昔年的他一般。
大火的浓烟毁掉了他的喉咙,往昔不急不缓的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全身上下都是烧伤,哪怕被纱布包裹也依然有血液渗透。
大漠上的风再次吹起时温暮归斩下了胡人首领的头颅,称臣的折子被恭恭敬敬的送到帝王的案上,将这千古不世之功,交由楚倦。
温暮归再见楚倦时是在边塞的院落里,院落里种了两棵沙枣,这里虽然土地贫瘠,但花开正浓时的香味却甜蜜馥郁,是皇城再难嗅到的香气。
帝王一身玄衣,似是有些疲惫,轻轻靠在案后眉眼微抬,深色的靴子旁是落了一地的折子和密报。
“温暮归,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揭发的都是他早先留下的后手,他在赶赴圈套之前就已下令让追击的轻骑赶回。
早早从西山进军的轻骑严阵以待,在火光冲天而起的瞬间就能赶来。
是了,他一开始存的心思是,若楚倦当真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意,他也绝不会束手就擒,西北此刻已由他掌控,他会永远的将楚倦留下来。
留在西北,留在这风沙肆虐苦寒之地,同他白头偕老。
仿佛看到什么可笑之事,楚倦嘴角微勾,用手中的折子抬起跪在地上之人的下颌,那双眼深沉的宛如夜色一般捉摸不透,一字一句:“将孤,永囚西北?”
他不会扶持楚易继位,楚易对楚倦有恨,且不好掌控,所以他选定的是宗室当中年幼的孩子,等将楚倦囚困西北再以他的名义下禅位诏书,他手中有边塞二十万大军,幼帝根本不敢动他分毫。
温驯跪在地上的人勉强弯了一下嘴角嘶哑着声音道:“再温驯的小狗也有独占主人的私心。”
隐藏在款款深情下的也有凛然杀机。
到头来,原是楚倦想将他置之死地,而他想将楚倦永囚西北,一生不得自由。
机关算尽,却又棋差一着,唯一算漏的是楚倦的记忆。
狡兔死,走狗烹,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事过后下一个死去的就将是温暮归,连他自己也如此觉得,他常常在原野上听牧羊的歌声和风声。
因为严重的烧伤全身上下都被棉麻长布包裹,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来,他的眼睛沉而静,如一湖清水。
楚倦将要离开的那一日温暮归去寻了楚倦,他将匕首放在楚倦手中,眼底平静又温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您不开心,如果杀了我会让您高兴些的话,就动手吧,后事我都已处理好了,我的死不会牵连您半分,日后青史亦不会污您半分英名。”
“或者,您杀了温暮归,让我成为您的小狗也好。”
在你身边没有名字没有一切,只是一条温顺的小狗。
他亲吻了楚倦的靴面,静静等待着属于他的判决。
他那样温驯那样卑微,被烧伤的伤口因为跪姿而裂开,他只匍匐于他脚下,等待着他的结局。
楚倦眼眸晦暗如海,半晌,他忽地伸出一只手落在温暮归眼角,他全身都被白布遮掩只剩下一双眼,灌注着怎样不能说尽的深情。
“你想将孤,永囚西北是吗?”
那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细微的讽笑,定下他此后的一生。
他想将楚倦永囚西北,到最后楚倦却是降旨令他一世驻守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