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震碎了山巅最后一层薄薄山雪, 所有人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殷今朝的随心所欲,帝王清晨突然说要去浑家谷给帝师猎狍子做粥,谁人又敢说一句不行?
楚倦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殷今朝走的时候已经把政事处理完了, 这一觉倒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碎金一样的阳光透过重重纱窗缝隙落进来, 和风微煦,楚倦把手臂搁在眼上又过了一会儿总算赶走了最后一份倦意。
大半御林军依然驻守广阳宫,殷今朝只带了一队轻骑离开, 楚倦洗漱完了在院落里看见一个行迹古怪的老者, 对着几株花草左看右看, 不由皱眉:“那是谁?”
为何能进得广阳宫来?
魏和在殷今朝走后就在楚倦跟前, 闻言赶忙道:“陛下这些日子寻了异族大夫进京,那是塞外请来的名医,前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 一直在广阳宫修养着。”
楚倦顿了一顿,大概是在寻千日宴的解药。
千日宴是无解之毒,他的时间可以往后计数, 就是至多不过能再留两三年, 陪不了殷今朝太久, 而从未尝过人间败数的殷今朝如何会愿意认下这命数?
魏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犹豫望着楚倦:“这......楚大人, 这半日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不见陛下回来?”
“许是正在兴头上, 忘了回来罢了。”
魏和的意思是让楚倦派人去寻殷今朝, 楚倦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从容坐下,春日薄冷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壁无暇的面容上看不出来任何担忧之色,魏和心里骤然冰凉,脸色瞬间灰败, 但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惨白着一张脸退下了。
这广阳宫没有楚倦不能去的地方,殷今朝不在他堂而皇之的进了帝王的御书房,坐在殷今朝的位置之上。
何家嫡子过来时看见的就是楚倦大逆不道的坐在皇位上的模样,他眼中震颤片刻,却是青着脸道:“楚相,人跑了。”
楚倦沉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哪怕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威压,浑家谷四面环山如此天时地利都占齐了,士族竟然还能失手这是何等废物。
何家嫡子语气森然:“楚相,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逃不了,据家父说他逃进了山林之中,广阳宫翻过山岭就是通州,我们绝不能让事情败露,如今之计只能让楚相调动御林军封锁广阳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围死在此处!”
已经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不成功则成仁,一旦叫暴君脱困留给他们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光影变换莫测,人心难猜。
“楚相不会到此时还想着能够全身而退吧?!”何家嫡子声如雷霆,步步紧逼,“一旦士族落网,下一个就是楚相!”
楚倦被他逼的勾起嘴角,半晌双手合拢抵在下颌之上道:“那就如士族所愿。”
这少年倒是有胆魄弑君造反如此从容不迫,但内里其实已然慌不择路,士族培养的杀手到底不是军队,要动御林军去寻殷今朝而后动手只能由楚倦来。
何家嫡子得了承诺匆匆离去,楚倦靠在椅背之上。这一日阳光极好,微风吹动书卷哗哗作响,早已破旧的古卷上写满了批注和药草的名字。
是少年一笔一划在钻研着千日宴的解药。
指尖触过,是风吹过的温度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诏令在傍晚一道道发下去,陛下遇刺,如今生死不明,御林军封锁整个广阳山脉,骏马奔驰在险峻的山脉上,一队一队的轻骑打着火把在山道上搜寻。
楚倦一袭白衣在傍晚时分出了广阳宫门,魏和站在宫门前静默良久,小太监轻声问:“师父,您说楚相能把陛下带回来吗?”
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一旦出事都是封口的下场,反而是陛下生还还有一线生机。
魏和摇摇头,长久未曾说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
从前的时候他以为三皇子和楚大人是深宫中难得的互相扶持之人,但后来权势愈盛,谁又能逃过这无边的猜忌和滔天的权柄?
楚倦到浑家谷的时候已是日落西沉,昏黄的光晕里依然可以看见杀戮过后的痕迹,扑鼻的血腥气让人忍不住作呕,到处可见断臂四肢,横陈着数十上百具尸体。
御林军统领匆忙过来对着楚倦行礼,脸色凝重:“楚相。”
“可发现陛下的踪迹?”
来人摇摇头:“虽未发现陛下的踪迹,但跟陛下出来的轻骑已经几乎都留在了这里——”
“按人数来看刺客恐怕人数众多,”他犹豫了一下,“若是卑职所料不错,恐怕是刺客早有埋伏。”
绝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提前知晓陛下的行踪设伏,而如今能够窥探陛下踪迹的人,也只有——
御林军统领幽深的目光直视骏马上的光风霁月的人,来人勒住缰绳,冷冷道:“找,就是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要给我把陛下找到!”
找到之后呢?御林军统领忍不住咬牙,可如今御林军归楚相所有,这是陛下谕旨,谁人又能违抗?
——
夜色幽深,莽苍山林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哼声,鲜血从刀口处汩汩流出,一个黑衣人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