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鹿是在抽青衡最后一道仙骨的时候发觉不对的。
他留在楚倦身上的灵力断裂了, 楚倦走出了昆仑殿。
有仙娥自千里之外而来,声音带着泣音:“内君,太、太子殿下去了无尽海——”
谢沉鹿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任由鲜血汩汩从他手臂间滴落,眼里却一片茫然, 他一寸一寸僵硬如雕塑回头再问了一遍, 蹙着眉头:“你说什么?”
他再问一遍, 但其实已经听清了, 楚倦去了无尽海。
天地间三界六道仙魔分界处有一处无尽海, 终年黑雾缭绕,乃是灵气与魔气交汇之地,无尽海尽头成无尽渊,传说是上古神祇陨落之地。
寻常仙魔进堕仙台走畜生道都有再见天日之时,若是不甚落入无尽深渊便是彻底寂灭,再无生还之机, 就连尸体都会被万丈深渊内恐怖的飓风绞成碎末。
殿下去那里是做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一个预感在疯狂涌动。
不, 不会的, 怎么会呢,殿下就是不顾念他,也总该顾念团子的。
他舍下奄奄一息的青衡快步往昆仑的方向而去,一开始步伐还是缓慢的,很快他简直无法冷静下来,只不过瞬息就抵达了昆仑。
小团子还在榻上沉沉睡着, 身上盖着楚倦的披风,小脸虽然苍白但还是圆乎乎的,玉枕旁边是不久前在爹爹帮忙下才解开的小玩意儿。
龙气已与青衡血肉和合二为一,想再渡入楚倦体内不仅需要提炼龙气, 还需要灵药相辅相成,药碗搁在桌上,他是很平静的喝完了才转身离开。
谢沉鹿不知为何突然心慌的厉害,他看完了团子想立刻就走,身后一只小小的手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也许是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团子醒过来了。
那双澄澈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父君,爹爹呢?”
小家伙抿了抿嘴唇,明明快要哭了却还在竭力忍住的模样:“爹爹是不要团子,自己走了吗?”
“怎么会呢?”谢沉鹿颤抖的俯身下去抱住小家伙,小家伙软软的手臂环抱住他,那一刻谢沉鹿突然觉得天地之间空旷的可怕。
他想,不是爹爹不要你了,是爹爹不想要父君了,他只是,再也不想要自己了。
谢沉鹿不知道要不要带团子过去,他的心乱成一团,这数千年来第一次慌不择路,最后他留下了团子。
他发誓会把爹爹带回来,小家伙最后踌躇良久,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如果爹爹真的不愿意回来,不愿意要团子了,父君就放爹爹走吧.......”
你看,就连团子都比你懂事,如果当初没有对殿下步步紧逼,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谢沉鹿不知道,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殿下,也对不起好不容易得到又失去的团子。
无尽海终年黑雾弥漫,不见天日,汹涌的波涛声拍击着漆黑的岩壁,衬的那一身白衣就格外的显眼。
只是那一身白衣上溅落着点点鲜血,犹如漫天雪白的大地上盛开的朵朵红梅。
楚倦手持利刃,在割自己的最后一只龙角,深渊之侧罡风凛冽,吹的他白衣猎猎似乎下一刻就会坠落深渊。
谢沉鹿心口骤痛,在与青衡交手的伤势被深渊罡风所伤引动,又好像只是因为那个人,疼的他脸色惨白。
楚倦,亲手割去了自己的龙角。
——就好像他穷尽毕生修为复活楚倦只是为了让三百年前这一幕再次出现一般。
“殿下......”他几乎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呢喃着喊殿下,祈求他能住手,能再回头看看他。
楚倦没有停手,呼啸的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的眉眼沾染着几分鲜血,有种浸透到骨子里的疲惫,绝望到尽头又是平静的。
“我一开始记起来了,你觉得我骗你,其实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以为,你是真的后悔了,可你骗我,再一次骗了我......”
他声音很轻,没有看向谢沉鹿,有血顺着他的袖袍缓缓滴落,“一而再再而三,所以一开始我每一次都问,是吗?我希望你能说真话的,可你每一次都骗我。”
他编造的谎话那样情深意切,好像他们真的是那样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从未有过罅隙,从未有过那种刻骨的算计和背叛。
“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有骗我,”这个假设从不成立,他谢沉鹿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罢了,他苦笑了一下,“可惜,你还是选择了骗我......”
“谢沉鹿,你告诉我的都是真话吗?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不.......”谢沉鹿想要辩驳,可到口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确实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我只是想要留下你。”
他还在缓慢的向前,楚倦没有阻拦他,谢沉鹿的声音苦涩的近乎绝望,肆意凛冽的罡风如同刀剑刮在他脸上,温热的泪水就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然哽咽。
“殿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任何事,我再也不会骗你分毫了。”
楚倦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而后摇了摇头:“可我不信你了,你到现在还在骗我,谢沉鹿,你复活我是想拿我的角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