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躬身道:“是云来迟,教先生受累!”
祢衡却摇了摇头,想要开个玩笑,然而因为胸疼,只能作罢。若非有赵云这样的希望,谁能坚持到这一步!?
“待与女公子汇合,再寻军医细看过……”诸将道:“如果严重,可送回彭城去,华佗在那,必能保重!”
祢衡道:“吾非娇弱小儿,只愿随军,岂会因此小伤而不跟随将军左右出谋划策!?”
赵云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是说他太倔的意思。
这要是旁人,以祢衡的性格哪怕疼死,也早就一蹄子蹬过去了,他这一生,服过谁!?
但是赵云,祢衡没话可说。
伤者帐中一片愁云惨淡,赵云见祢衡实在脸色难看,将他再放到这帐中面对这些,怕他受刺激,便寻军医要了些丸药,亲自背着祢衡出来了,寻了另一处帐蓬休息。
赵云却没办法休息,亲自去巡逻了一片附近与周围,这才回来喝点热汤,吃上食物。
祢衡则有些沉默,亲眼见到了生不如死的伤兵,这种直接的冲击,比他自己受伤更令人难受和疼痛!
这世上的人分为身体很敏感,或者精神很敏感的人,他是才子,当然是后者。
这类人,与平常人的所思所想就不太一样。
无论任何事,他都能想到更高的层面,更高的层次,但也更因此常与世道格格不入,显得自己是异类,并且有才的人,也常想极端,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精神也极端。
这是两端的两种人,有的人是身体很钝感,精神却敏锐,也有的人则是身体很敏锐,精神却很迟钝,说不清哪一种生活在这世上更轻松一点,但都有着不同的折磨。
至少祢衡依旧没有缓过来,除了硬吞了下去丸药,喝了点热水以外,什么也吃不进去。
赵云递了一些来与他,道:“不吃食是不行的。身体会垮!”
“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吃,”祢衡不仅吃不下,甚至有点想吐,也不知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接受不了的原因。
赵云道:“这一路去,只会更艰难,先生要保重自己!”
“我知!”祢衡失笑了一下,尽管脸上没有血色,却很释怀。以前的他,容易在一件事情上想不通,钻牛角尖,就很容易作茧自缚,而现在遇到违背昔日之想,一时无法接受的事情,则从容多了。
难受就忍着等时间流逝过去,自然会有解决之道。
而内心的答案也是,只有等时间慢慢流逝,心里的结可能一下子就被冲开了,冲散了,消失无踪了!
“这一次突围,我们损失很大,”祢衡平静的道:“伤亡有多少?!”
赵云道:“伤者四百余,亡者过百。”
的确是很大的代价。
本来就两三千人马,一下子折损了这许多。
死去的已经带不回来了,只是这伤者,能有一半多人活下来,便已是恩赐。就怕活着受了罪,结果还是因为并发症而没了的。
这一种,对于常年积月在战场上的人来说,也未必能受得住。
祢衡知道这些人全是跟随赵云多年的人马,他不可能不伤心,只是,他身为主将,却必须显得从容,不能过于悲切。
“休整好后,继续进发!”赵云道:“先生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会要紧!”
祢衡点了点头,盖着仅存不多的破毯子,眯着眼睛却睡不着。良久睁开的时候,赵云已经就地卧下来休息了。
向外看去,兵士们也都轮流休息。
一切井然有序。
在战场上是不能有情绪的,赵云不能有,普通将士们也都不能有。他们哪怕刚刚经历过生死,告别过同袍,然而,没有一丁点的时间是能用来感伤的。
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当然不是,只是他们更清楚,他们没有空去想那些,他们只有战的时候拿起兵器战到死,或战到胜,而休息的时候,则要抓紧时间照顾好自己与同袍,保持体力,以准备随时可战斗。
他们的精神一直是为战与准备战斗之间随时待命的。
他们当然是人,只是已经习惯了怎么面对生离死别,既使有悲伤,也需要把心里的悲伤给堵住。
所以才需要在战后有一个戎祀之礼!是诸侯之大事!就在于这个原因。
祢衡也更能理解了这件大事的必要性!是人都需要出泄口,心里的悲伤也是。将士们只要是活下来的,积攒下来的悲,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去宣泄出来,然后才能让心里恢复前行。
以前他对于礼这件事不屑一顾,现在却知道,那些尊礼之人,也是有其原因的。虽说是为了维护秩序,可是也同样的,是为了让人有一个能够袒荡的去悼念悲伤的时间!
悲则有度,孝则不过。
这些,就是克制吧。哪怕是心底里最深处的悲伤,也是要有所克制,不能够放纵它在心底里渐渐的生长成魔,而让它损毁身体,日渐消瘦,形销骨立。否则,这就成了不忠和不孝。以前祢衡很厌恶这些死礼死法。
在这么一瞬,他突然明白,所谓圣人之道,也许自有其道!
因为死去的已经死去,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