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殊途……”跪在地上的赵举人,忽而停止了颤抖,用他苍老的声音好似无情地重复着祁默钧的话。
安以琅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目光也不由得被赵举人吸引着。
只见赵举人缓缓抬起了身子,他似乎是看向了祁默钧,但浑浊的双眼却紧紧闭合着,唯有眼角流下两行泪,干裂的唇在散乱的白发后,微微开合着发出几乎不像人的语调:
“那大少爷……你与他,便不是殊途了吗?”
祁默钧顿时生出警觉,骤然调转轮椅向着安以琅赶去,而跪在地上的赵举人猛地睁开了双眼,露出几乎只剩白瞳的眼眸。
只是刹那间,原本平静温缓的水流,凝成了厚重压抑的冰墙,自四面八方而来,铺天盖地地冲着安以琅压下,冰墙之下又密密麻麻地生出锋利的冰锥,势必要夺取人性命。
安以琅慌乱的发现,自己根本无处躲藏,他下意识地求救般望向祁默钧,两人之间虽然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但仍旧快不过穿空而下的冰锥。
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仿佛已经包围了他,最后的一刹那,安以琅的眼眸中,只剩了祁默钧的身影。
他看见一向沉稳静坐的大少爷,挣脱了轮椅的桎梏,济济的素白长衫之下,乍然现出无数条莹白的触丝,支撑住了他的身体,向着自己扑来。
短短瞬间的失神,安以琅似乎忘记了此刻处于何等危境,他感觉到祁默钧伸出双手,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视线所余之处,是万千细密的触丝,漫天而起,迎着迅猛扑下的冰锥直去。
霎时间,宛若玉碎山崩,那数不清的冰锥被触丝尽然击穿,化为若雪般的粉末,纷纷扬扬着落下。
这些……究竟是什么?
安以琅蜷缩在祁默钧的怀中,呆呆地看向簌簌碎雪间,仍旧蜿蜒不散的触丝。
尽管刚刚在祁默钧惩处赵清渱时,安以琅已经见过几缕自大少爷手中出现,但此刻这样数愈千万的细丝,却仍旧令他震撼。
他忍不住伸手,极为小心去触碰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足以穿透骨骸,击碎冰锥的触丝,在自己的手中却是那样的柔软,带着令人舒适的微凉,无害地缠绕在他的指尖。
忽而,另一只戴着白玉扳指的手,将他的手与触丝一起包拢住,安以琅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还依靠在祁默钧的身前,顿时小脑袋里又混成了浆糊。
“喜欢这些吗?”祁默钧的声音,仿佛带了太多岁月积淀的温柔,回响在安以琅的耳畔。
安以琅这会晕晕乎乎的,早已分辨不了什么,甚至半分不想离开大少爷的怀抱,于是便痴痴地点点头:“喜,喜欢。”
“大少爷,这些是什么呀?”
“这些……就是我的一部分。”祁默钧低下头来,淡淡的竹香随着他的气息一起,侵入了安以琅的呼吸。他用最为温润的目光,望着怀中的小家伙,留下低低的沉言。
更多的触丝围拢而来,仿若织成了莹白的茧,将他们重重包裹其中。
安以琅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了祁默钧尽在咫尺的面容,与漫漫无尽的细丝。他就在这无与伦比的安宁中,缓缓地随着冰墙重新化为的水流,向上浮去……
而在那触丝茧之外,未曾被击碎的冰锥,早已穿透了赵清渱失去头颅的尸骸,这不入月城的执妖,终究随着那满地的腥红,逐渐消散而去。
赵举人睁着全白的双目,不,此刻他早已不是那个迂腐守旧、供养亲子的赵举人了,不知名的灵体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
在冰墙融化的之际,无声无息地驱动着这具衰老至极的身体,向着水池更深处逃窜而去。
正当他离着上浮的触丝茧越来越远,心中得意于祁默钧无暇顾及时,却听到那清澈而宁静的水底,忽而回响起一阵暴怒的虎吼——
他惊讶地转身看去,只见一头巨大威猛的白虎,正从千万缕触丝中剥离而出,抬爪间即踏得水波震荡,仿若天崩地裂。
“赵举人”心知大事不好,慌忙地加紧前行,甚至想要再将周遭的水凝成冰墙,加以阻拦拖延。
但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得住着迅猛而出的白虎,它抖擞着全身的毛发,粗壮有力的四肢踏水而行,转眼间便来到了“赵举人”的身后。
“赵举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在最后的视野中,他只看到白虎张开了血盆大口,扑咬上来。
“咔嚓”一声,森森白牙咬碎了赵举人的脖颈,也将附着在他身上的灵体,尽然吞噬。
-----
莹白触丝织成的茧,在即将触及水面的那一刻,忽然四散而去,重新收回到祁默钧的身体中。
微凉的池水随即涌入,把昏沉于安稳乡中的安以琅惊醒,他下意识地抱住了祁默钧的脖颈,换来对方一声浅浅的安抚。
“以琅别怕,我们已经回来了。”
安以琅这才看向四周,发觉自己与祁默钧竟然真的已经浮出了水面,身处于碧绿的莲叶之间,清早升起的朝阳,正将脉脉的光芒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那凝着月光的水塘惊梦,已然留在了昨夜,今晨的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