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举人知道,在祁默钧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隐瞒的必要,他继续用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是……”
“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渱儿当真没有杀过人,害死谭聋子的另有其人。”
听到这里,安以琅对当年的真相,也有了隐约的猜测:“是张阿京吗?”
赵举人转过浑浊的双目,望向安以琅点点头:“不错,就是他。”
“他是为了钱?”安以琅微微皱起眉头,继续猜想着:“赵少爷最后给的钱太多了,他就想杀了谭聋子,独占那笔钱?”
可这么说来,又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若张阿京真的想图钱,那继续伺候赵清渱难道不好吗?只要白硙一天不成,尸体就要继续找下去,他完全能够拿到更多的钱呀。
“不,他不是为了钱,”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赵举人缓慢地摇了摇头,身子仿佛佝偻得更厉害了:“他是为了珍娘。”
“珍娘——她原本,也是姓张的。”
“也,也就是说,张阿京和珍娘是……”安以琅压住再一次的震惊,快速回想着刚刚在鳞片的映像中所看到的两人,眉眼间确实很是相似:“他们是兄妹?”
“可,可你们当年都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啊,”赵举人苦笑起来,他也说不出当年查到这两人间关系时,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赵家老一辈的规矩,做事要避亲,所以招下人的时候,也从不许招有亲缘的。谁知他们竟瞒得那样好。”
这样确实就能说得通了,安以琅也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张阿京眼看着自家妹子被赵清渱骗情骗色,最后连命都丢了,自然是忍不下去的。
只是想不到,他竟能隐忍筹划这么多年,最后终是让赵清渱身败名裂,连带整个赵家也拖向败落。
“所以,你就杀了他。”祁默钧再次开口了,却不像是发问,更像是在陈述已然明了的事实。
赵举人沉默了,安以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希望他能亲口说出答案。
“时隔几年,我虽未能找来当年赵家所有的仆人,但他们现今的消息,却也打听得差不多了。”
祁默钧的手抚上了安以琅的发丝,那样温柔的触碰,正如他发出的声音般,却令人无法反抗:“只有张阿京,我没有收到他近来的消息——甚至再早一些的,也没有。”
“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全无踪迹的人,除非他已经死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少爷,”赵举人整个人疲惫极了,身体也摇摇欲坠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他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是,渱儿做的那些事,要他偿命,或是要我偿命,我都没什么可说的。”
“但他张阿京做的事,也总归要有个说法吧,他一个小小奴仆,毁了我赵家几代人攒下的门第声名,难不成就让他这样全身而退?”
安以琅忽然觉得,眼前的“吴麻子”,变得真正陌生起来。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表面的谦恭之下,仍旧是迂腐的轻蔑。
“做完了那些,我才又回到了这里,守着我们赵家的宅子,守着我的渱儿……”
赵举人的声音,又重新低沉了下去,他站在赵清渱失去了头颅的骨骸边,寞落得如同般残烛,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安以琅微微仰起头来,对着祁默钧摇了摇,他已经不想再问什么问题了,那些年前发生的事,早已交织在一起,再难分解出谁究竟错在哪里,什么又能补偿什么。
祁默钧也垂眸看向他,读懂了他眼中的厌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就当赵举人也以为,这场审问已经走向终了时,祁默钧温儒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您问吧。”
祁默钧收回了抚在安以琅发边的手,白玉扳指落在轮椅上,象征着落幕前最后的尾声。
“珍娘,是怎么死的。”
安以琅倏尔抬起头,失神地望着祁默钧,他乍然无法想通大少爷为什么会这样问,但心底却已猜出了什么。
“珍娘……珍娘……”赵举人口中嗫喏着,地上的赵清渱听到了这两个字,暗红的液体又汇聚起来,在地上蜿蜒着同样的字。
可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抑或是,已经没有了说下去的必要。
“为什么?”安以琅喃喃着,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一切血腥的起点,竟是在这里。
珍娘已经与赵清渱相诀了呀,她分明要从这漩涡中挣脱了呀,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安小少爷,”赵举人恍惚间,像是又做回了那个守着门,喜欢絮絮叨叨管这管那的吴麻子,半是劝解半是惋惜地说道:“您真该庆幸。”
“庆幸如今的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压在大少爷上头了。”
“什,什么意思?”安以琅一时有些没有听懂,正纠结着想要追问时,却听到了祁默钧的声音:“你说完了吗?”
赵举人随即噤声,绝口不再续言了。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安以琅直觉大少爷似乎有些生气了,也许……是因为赵举人刚刚的话?他正想着,就看见原本在他身边的祁默钧,无声地驱动着轮椅,来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