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的香气很快在春风里飘散了。
魏殳看着那顶竹车,眼底一片冰凉。七年来的恨与泪被一声不吭地吞回腹中,他一面逼迫自己冷静,一面却将煞气毕现的饮冰解下,紧紧揽在怀里。
青牛悠然前行,悦耳的铜铎声懒洋洋地在晚风中回荡。竹辇行至十丈开外,车毂咔地一响,稳稳停在温府门前。
魏殳隐在一株槐杨树后,只见一名白衣童子从那青牛背上跃下,侍立一旁,恭敬地将车帘卷起。
自竹车上下来的,是一名气度高雅、玉树临风的青年。在夕阳的绯色下,那袭云峰色的麻衣像是为他修颀的身姿蒙上一层疏淡的月影。
沾染着优昙婆罗香气的车主人很年轻,绝不会是温有道。
一只乌鸫呀呀地叫着,栖在树枝上。温府内迎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翁,像是温府的管家。管家恭请车主人入府内。
胭脂色的晚霞笼着春长巷,那青年掀起袍摆,缓步入内。层叠交错的衣袂间,忽然闪出一枚溢彩流光的坠子,坠子下悬着烟青色丝绦,仿佛一缕淡淡的山岚。
饮冰凉浸浸地贴在心口,魏殳倒退半步,难以置信——那带着优昙婆罗香气的人,竟是安广厦。
昔日的谈笑如在目前。多年未见,他却恍然已不认得这少时好友了。
温恪端着一小盒什锦果脯,路过温有道书房前。一只橘猫本团在门边打瞌睡,眯眼见了小郎君,哧溜一下绕去他腿边,毫不怜惜地将衣摆的罗料挠得脱了丝。
温恪被猫挠得烦了,索性弯腰将它抱起来。
这橘猫很胖,像一只猪崽一样在温恪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温恪满脸嫌弃:
“宇文喵喵,你吃的什么?又重了这么多。”
橘猫佯装没听见。人和猫鬼鬼祟祟地往温有道书房内瞟了一眼,见主人家不在,这才放心大胆地跨过门槛。
温恪将猫堆在桌上,打开果盒,吃了一枚杏子干。
酸枝木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叠帖子。温恪凑过去一瞧,第一张帖子落款处,正写着“豫章陈高义”几个挺秀的大字。
温恪有些疑惑。行香雅集所见的陈高义分明是个孤傲任诞的名士。这名士流连山水之间,与平章大人素无往来,不知为何今日要给温府递拜帖。
温恪见外面没人,偷偷摸摸把帖子翻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陈高义看着高标特立,所写的拜帖反倒谄媚得古怪。言辞间对平章大人的钦佩和敬仰,几乎要从这薄薄一册纸上满溢出来;而其中对朝政时局的分析也堪称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当真锦绣文章。
温小郎君被这帖子所深深折服,叹为观止。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大闹雅宴的酒德先生所说的“终南捷径”是什么意思——原来还真有人故作清高,冠冕堂皇地假扮隐居终南山的世外高人,只待别人铺平出仕的道路。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他又偷偷摸摸向下翻了几张,发现投帖的大多是今日白雪沉香宴上的雅客。
温恪不由咋舌,不知该赞这贵霜国宝,还是平章大人的好手腕。荟萃四方名士的行香雅集上,这异域奇香一点燃,父亲便顺理成章地收服人心,成了最大的赢家。
温恪将这些帖子原样摆好,才想起里面并没有安广厦的。这位广厦公子看起来温雅端方,却也不像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温恪心里有些吃不准。忽然,那叫“宇文喵喵”的橘猫从桌上噌地站起,又细又娘地叫了一声,从书案上蹦下,一路碰倒了许多样摆设,跃上窗,跳了出去。
温小郎君只好任劳任怨地收拾残局。他将果盒揣在怀里,轻轻推开窗,宇文喵喵却早跑得没了影。
温恪索性翻窗出去。他跳窗的动作很熟练,一看便是个惯犯。惯犯轻巧落地,还未走两步,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人捂着嘴,用旧布蒙上眼睛,很粗暴地拦腰扯到墙角。
温恪呼吸一窒,悚然一惊。眼前霎时漆黑一片;耳边怦怦作响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那匪徒的怀抱既冷且硬,温恪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用力挣动起来,试图开口说话;可还未吐出半个字,就被歹徒察觉。
那歹人警告性地勒紧了蒙着他双眼的布条,温恪倒抽一口气,被迫仰起头来,很痛。那刺客牢牢捂住他的口鼻,温小郎君顿时有些难以呼吸。
急促的喘息喷在刺客的手心,二人的心跳贴在一处,眼花耳热之际,温恪恍惚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清苦的药香。
温小郎君额角发汗。他从未想过竟有歹人敢孤身潜入平章府,挟持平章公子。
都怪宇文喵喵。可这死猫不知跑哪儿去了。呼吸有些难以为继,温恪头脑发昏,胡思乱想着。究竟是温有道政敌所派的刺客,还是为了金玉珠宝的大盗?
可若是刺客或窃贼,也未免过分术业不精,连柄利刃都没拿出来。
温恪胡乱摸索着。忽然,在一片混乱中,他像是触到了那刺客的一件随身佩饰。玉一样沁凉的触感,雕着花纹,再摸下去……则是柔滑的流苏带。
他脊背一僵,又像抽去浑身的力气似的软下来。温小郎君大约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