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和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厌恶。
“谢王爷。”
她的声音低若蚊呐,没有再让康王看到她的神色,牵着安安,从来时路回走。
暮光穿透云层,天幕火红,秋均的背影在康王视线中愈行愈远,消失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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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在酉时正式开始。
午时后,绥帝已传了部分官员问话,接下来的三日,所有官员都将依次到御前述职,此时他们都和五品以上的京官一同,在重光殿中参宴。
随通传甩鞭声响起,大殿寂静,遥望正门相携而来的帝后。
帝后皆仪容出众,身姿高挑,着衮服翟衣,由侍女内侍簇拥而来,华贵逼人。
百官齐齐起身,西突厥的舒真阔可汗及其他使者也为这股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跟随起身行礼。
舒真阔可汗用突厥语道了句话,礼部官员随之译成官话,大意是感慨皇后的年轻,又道皇后美貌如天女,像他们供奉的乌迈女神。
韩临瞥他一眼,直白道:“就算是天女,那也是大绥的,和外族没有任何关系。”
译官干笑两声,机敏地换了句话,大意是大绥与西突厥本同宗同源,实为一家人。
用脚趾头想也知译官不会如实翻译,韩临也不在意,他稍通突厥语,但压根不屑于用突厥语和可汗交流。
在他眼里,不管西突厥来意为何,此刻双方如何相处,最终西突厥都要在大绥的铁蹄下被收服。
这也是他曾立下的心愿。
抬首遥遥望向上首,韩临发现,那二人的容貌已经看不清了。正如他们的位置,离众人已经太远,唯有他们可以并肩而行、亲密无间。
曾经他看到南音和二哥亲昵的模样,心底会涩然不已。大半年下来,不知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看到了绥帝对南音的好,他如今已经能很自然地旁观了。有人意图破坏帝后情谊时,他甚至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南音是他心中最绮丽的一个梦,直到现在,韩临也不会否认自己曾对她的爱慕。只是和绥帝所言所行对比,他承认,世上不会有比二哥对南音更好的人。
想来也是,倘若他和南音真有男女间的缘分,就不会被二哥这个后来者居上了。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一转而过,紧接着,韩临的视线更多落在了舒真阔可汗与康王身上。
随绥帝宣布开宴,康王的注意力,也有一半留在这位膀大腰圆的可汗身上。
舒真阔可汗年逾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骁勇善战,曾经差点吞并西突厥让二者合一。
当初正是考虑到这点,绥帝才会一登基就直击实力稍弱的东突厥。因为一旦东西突厥合并,对大绥将是不可小觑的威胁。
舒真阔可汗有五个儿子,前三个儿子都已成年,且早早参与政事。此次朝见他带了他的小儿子一同,即便大绥有心留下他们,也丝毫不会影响西突厥的实力。
康王派去和可汗接洽的幕僚,带回了令人极为满意的答复。舒真阔可汗道,只要康王愿意写下盟书,盖上印信,他在长安城外暗地留下的一千亲兵都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留给康王思索的时间不多,他最终应了下来,将盟书送给了可汗。实际上,他心中已有打算,假使今夜逼宫成功,他掌握京城后,将会派人劫杀舒真阔可汗,而后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和西突厥开战,二是将舒真阔可汗之死,推给那些不支持他、对他有威胁的人。
譬如,英国公府。
突然一阵凉意袭来,韩临下意识摸了把脖子,那儿寒毛竖了起来。
今夜有这么冷?韩临内心纳罕,下一刻绥帝对百官敬酒,他也随之起身,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先生少喝些。”南音倾身靠近,轻说了这么句话,因空中荡开的酒气,眉头一直未平。
她也没想到,自己用膳一直如常,闻到酒味竟泛起了恶心。
绥帝酒量好,学会喝酒至今,醉倒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南音开口,他还是吩咐人将酒水换成其他。
“他们何时会有动作?”
俯视全殿,绥帝道:“快了,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这语气像是让她耐心等待看戏一般,南音觉得自家先生这模样颇有些自大的感觉。轻笑了下,南音看一眼秋均的方向。
秋均正耐心给安安剥葡萄,对南音的目光似有所感,抬首,对她露出柔和拘谨的一笑。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酣意。有的大臣姿态已相当放松,屈膝搭腿,手捏酒盏,闲适地倚在靠背上欣赏乐舞。连舒真阔可汗一行人也沉醉于精妙的编舞,摇头晃脑,极为专心。
忽然,一道高声如清泉灌顶,打破殿中和乐的氛围,吸引了众人注意。
“臣有本奏——”起身之人出乎意料,竟是崔家的旁系嫡出子弟,去年在殿试中虽不如那位探花亮眼,但也位居二甲,刚到翰林院任职不久。
主座的崔太后,所有崔家人几乎脸色齐齐一变,家主崔鹤更是叱道:“崔延年!”
康王微微敛目,掩去那一缕笑意。万物若是内部被攻破,倾塌就是指日可待的事。崔家是天子外家,没有甚么谴责能比来自崔家人会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