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走路怎么都没有动静的?
“乔公子。”
江寒枝从趴伏在桌面的姿势改为坐起,语气疏离地打了声招呼,心里纳闷这位风云人物来找她作甚?
“吓到你了吗?”乔玄歉疚地笑笑,“过去我也常来省身亭读书,阔别多年重回书院便想来看看,扰了郡主清静实乃乔某之过。”
他这么说,江寒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没事,这亭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郡主是在为课业烦恼吗?”乔玄的目光扫到大理石桌上的笔墨。
“嗯……算是吧,夫子不满意我课上的回答,让我再好好琢磨一番。”
“郡主若是不介意的话,乔某或许可以帮得上忙。”乔玄掩唇虚咳,有点腼腆地说,“当然,如果郡主觉得唐突……”
“我是不介意的啦……”
江寒枝回想起王文昕的话——乔玄刚从江南游学回来,对当地的情况应该很了解,那这个问题问他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将郑夫子课上提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对自己的回答被夫子打回感到十分不解。
乔玄沉吟片刻,道:“修筑防洪堤和安顿灾民都需要大量的花费,而朝廷拨款有限,很容易出现工程搁置或灾民得不到及时救济的情况。郡主的想法是向当地富商征收银钱,此法不能说有误,只是……”
他斟酌道:”略有不妥。”
“不妥?”
江寒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哪里不妥?天灾面前谁也逃不过,金银可以再赚,人命却刻不容缓,洪水导致的产业受损、劳工死伤,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对富商来说都是件坏事,如果花点钱就能消灾,换得长久的利益发展,他们总不会不情愿吧?”
“不,这个钱他们会出,我说的不妥针对的是普通百姓。”
乔玄耐心解释道:“江南远离京城,豪族富甲一方,他们掌握着当地的产业和经济,佃农都要靠他们吃饭的。而这些商人素来精明,断然不会让自己吃一丝一毫的亏,如今官府要他们出钱赈灾,将来这笔钱他们一定会加倍从百姓身上压榨回来。”
“我明白了,也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意思……”
江寒枝若有所思,想通之后怒上心头,气愤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多亏佃农的辛勤劳作他们才能赚得盆满钵满,现如今平民有难,他们竟然还想着如何剥削,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想郑夫子并非是要郡主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而是希望郡主能认识到——世道就是这样残酷的。”
乔玄叹了口气。
“所谓公平只掌握在上位者手里。”
“……”江寒枝默然。
她也属于“上位者”这方,纵使气愤难当,对底层人民的疾苦终究无法做到真正共情,更别提改变现状了。
注意到江寒枝情绪低沉,乔玄换上轻快的语调,安慰道:“郡主不必过于忧虑,其实就乔某这三年的游学所见来看江南在治理水患方面卓效显著,官府也从不吝啬赈灾的花费——陛下励精图治,更有太子这样优秀的继承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你说得对。”江寒枝心情稍霁,“太子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让大朝变得比现在更好!”
乔玄对宋越明的认可看上去发自真心,江寒枝对他的好感不由得蹭蹭上涨。
乔阁老严谨治学,不苟言笑,他的孙子倒是比想象中的好相处,为人谦逊有礼,完全没有读书人的架子。既不会像大部分世人那样对江寒枝刻意巴结和讨好,也不过分热情,从头到尾都站在亭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想到这里,江寒枝才意识到乔玄为她解惑的全程都站在烈日下,白净的面庞在日光蒸腾下染上绯意,额上也沁出一层薄汗。
她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侧身让开通道:“天气炎热,快进来避避吧。”
“多谢郡主,那乔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乔玄拱手行了一礼,步履轻盈地踏入亭下。
待他于石凳上落座后,江寒枝颇有些在意地问:“我听闻乔公子此番回京是为了参加明年的春闱,既然要温书迎考,为什么不选择在贵府而要待在书院呢?虽然勤学堂的风气一向很好,但有别人在场也不容易静下心吧?在家里的话还有乔阁老可以指点一二呢。”
到底是小姑娘,还保留着孩童天性,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青年充满了好奇,怎么看都觉得新鲜。
“我喜欢书院的氛围。”乔玄说,“加之祖父年事已高,我并不想他太过操心我的事,而且……”
他有点难为情道:“祖父在旁,我多少也会产生压力。”
江寒枝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懂,我外祖对表兄也很严苛。”
“温公子之才学,玄不能及。”乔玄目露敬佩,“本以为江南游学回来能有所长进,前些天诗会上有幸观得温公子大作,玄自愧弗如。”
听他提起江南,江寒枝眼里燃起浓浓的兴趣:“江南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玩?”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来没有离开过,自然会憧憬外面的广阔天地。
“江南风光秀丽,和干燥的京城完全是两种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