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桐心神不宁地踏进崇文堂,脚下一不留神,撞翻了宋越安堆在桌案上的几册书籍。
“抱、抱歉,都怪我的东西太碍事了。”
宋疏桐还没来得及道歉,宋越安便惊慌失措地认错,好像错的真的是他一样。
“是我走路没看路。”
宋疏桐俯下身捡拾散落一地的书籍,其中一本摊开的书上绘制着奇形怪状的符号,他随便瞄了眼,净是他不认识的异域文字和一些没见过的虫子。
没等他细看,宋越安就慌慌张张地把书页合上,冲他露出抱歉的笑。
宋疏桐瞳孔微眯,什么也没说,把剩下的书收拾好后一并递给宋越安:“给,四殿下。”
永昌帝的三子中他只称呼宋越明为皇兄,对其他两位要冷漠疏离得多。
对宋越安还算客气,碰上宋越平心情好时称一声“润王”,心情差就直呼其名,着实把那个恃宠而骄的二皇子气得不轻。
而宋越安的生母本是在御前伺候的宫女,某夜鬼迷心窍在奉给永昌帝的茶里下了东西,借此爬上龙床。原本应该被处死,太医却诊断出其怀有身孕,这才侥幸暂时保住性命。
但毒害皇帝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名宫女在生下宋越安没多久后便被处死了。
这段往事是永昌帝不愿面对的污点,连带对宋越安这个意外也喜欢不起来,虽然在吃穿用度上给了他皇子应有的规制,但也仅止于此,除此之外对这个儿子几乎可以说是不闻不问。
以至于所有人皆知四皇子不受宠,再加上宋越安天生懦弱胆小,就更不被人放在眼里。
当下宋疏桐把书递还给他,他也是一个劲儿低头道谢,不知情的还以为宋疏桐不是他堂弟,而是他的祖宗呢。
讲台前,郑夫子有条不紊地分发上堂课的策论答纸,山羊胡下掩藏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连一个来迟了的学生都没有过多刁难,点点头就放他进来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寒枝心里稀奇,戳了戳前座李君悦的背,悄声问:“郑夫子难得在崇文堂不摆臭脸,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国公爷没跟你提起吗?”李君悦转过身,也压低嗓音道,“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不是乔阁老嘛,陛下体恤他年迈,特意钦点了郑阎王为他的副手。”
“郑阎王”是学生私底下给郑夫子起的绰号,因为他无时无刻都板着脸,不近人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宛如一个黑脸阎王。
“郑阎王这么多年不就等的这一天嘛。好不容易被陛下委以重任,可不得高兴坏了。”
左前方的王文昕听到二人的对话,也转过来加入他们。
他偷偷拿眼斜睨讲台前的郑夫子,最后阴阳怪气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郑阎王就能脱离这小破书院了——与其在我们这帮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身上浪费时间,当副考官可有意义多喽。”
世人眼里,他们就是群浑浑噩噩度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唯一拿得出手的良好出身也全凭投了个好胎,脱离家族他们就是群一事无成的草包。
别看王文昕和李君悦没心没肺的,其实对世人的评价在意得很,此刻虽装作毫不在意地自嘲,其中又隐藏了多少苦涩和不甘呢?
江寒枝心情复杂,撑着半边脸轻叹口气。
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清楚这几个人并非只会胡闹和制造麻烦,其实不是真的坏心眼,内里都是善良的人。
她刚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郑夫子却突然点了她的名。
江寒枝忙不迭站起,王文昕和李君悦也双双打了个哆嗦,自觉转回原位闭上嘴巴。
也不知郑夫子听没听见他们方才的议论,江寒枝有些心虚地吞咽着唾沫,竭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做出乖巧状。
所幸郑夫子叫她单纯为了提问:“今有江南一地水患多发,百姓深受其扰,问解决之策应为何?”
瑛国公过去也当过赈灾大臣,江寒枝稳下心神,稍一思索便给出了标准答案:“建立防洪堤分渠引水、泄洪疏通,兼开放粮仓以赈灾民。”
郑夫子接着问:“建堤花费巨大,这银钱从何而来?”
江寒枝歪了歪脑袋,奇怪地反问:“朝廷不是会拨款吗?”
“朝廷所拨款项若是不够呢?”
“那、那……就让当地的富商出!江南鱼米之乡最是富庶,那些个商贾赚得盆满钵满的,出点银子和物资也不算什么吧。”
郑夫子却摇了摇头。
到底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脑筋转得虽快,想问题却太天真了。
“郡主再好好想想,下堂课给我答复。”
“哦。”
江寒枝郁闷地坐下,不明白自己的回答哪里有误。
或许是郑夫子心情好的缘故,上午的课程进行顺利,结束得也比平常早。
王文昕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哥俩好地勾搭上宋疏桐的肩,邀他一起去用午膳,却被后者懒洋洋地拒绝了:
“你们去吧,我出去一趟。”
他好似顺带般地问了句;“江枝枝,你今天吃什么?”
这是要帮她外带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