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他并不在意玉黎清,只让她来侯府里住着,两人相安无事。
没过几天,他便把她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上到祖宗三代,下到玉府的管家奴才,就连玉家生意场上曾接触过的人,也都一个不落。
除了她母亲的死之外,她家上上下下都还算干净。
他忽然觉得有趣,一个没了爹娘、家产被占的小姑娘为了一纸婚约千里迢迢跑到梁京来,她就没担心过他会撕毁婚约,不认这桩婚事吗?
当年父亲定下婚约,并没有问他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一声。
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一张纸,他想听便听,不想遵从便随手烧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奇怪的是,他找到了那纸泛黄婚约后,并未生出背弃的心思,指腹反复的摩挲着纸张,意外体会到另外一种感觉。
江昭元能感受到的情绪很少,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会笑会哭是由心而发,而他的心好像被淤泥堵住似的,沉甸甸的,唯有极端的刺激才能触动。
他看着婚约,想象着初见的少女,心里莫名发烫。
他向来秉持的原则是没有人值得相信,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只是能提供利用价值的工具,只是……独独没有想过枕边人。
前些年有官员给他送美女,他嫌脏,看都没看一眼,把那官员踹下台阶。
他想和权力一起孤独终老,却因突然到来的未婚妻乱了心。
玉黎清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
她不缺钱也不需要权势,带了那么多嫁妆,却不张扬显露,对一个刚认识的下人都能笑得那么开心,明明是千金小姐,做的饭却意外好吃。
他不明白玉黎清为什么要来到他身边,她从未提过成亲之事,对他没有任何诉求,看向他的眼神那样干净,做事不带目的,只遵从本心。
与他截然相反。
也与他十八年来所见的人都不同。
死气沉沉的侯府里多了一抹鲜亮的粉,谨小慎微的下人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连笼子里养的鸟都变得爱叫唤了。
明明很少见她,却好像处处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也变了,开始在意她的举动。
归家时在黑夜中寻找那一盏特意为他留下的灯火,看到提着灯笼的纤细的身影,心中便泛上一股暖意。
那是因她而生出的情绪,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脏就好像泡在温水里,淤泥一点点剥离,灵魂变得干净而温暖。
时间久了,他慢慢知晓,那种心情叫“喜悦”。
喜悦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他前去王府赴宴,被几个武将带手下围困。他知道朝中有很多人想取他性命,他从不在乎。
那日,他血洗王府。
站在鲜血中,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想到了之前从没考虑过的事。
如果被清清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会害怕的。
于是,他用温柔的笑掩藏冷漠,清清欣赏高风亮节的清官,那他便装成清风朗月,无垢白雪,只要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这副假面,他可以戴一辈子。
她喜欢读书,他便搜罗珍贵的古籍赠给她。
她家里做布料生意,他便高价买来梁京最时兴的布匹,给她做成衣裳。
他开始注意到头顶的晴天,身边盛开的花朵,耳边人来人往的熙攘。
活了十八年,仿佛一直沉在漆黑无声的深海中,她的到来牵引他浮上水面,得以重新看待这个世间。
可惜这种清醒只短暂持续了几天,仿佛睡着了做的一个梦,梦醒后又回到习惯了十数年的尔虞我诈的争斗中。
秋末之时,他做下决定。
他要娶清清为妻。
虽然清清对他没有任何诉求,但他一定要为她准备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在他称帝之后。
他受不了权力的诱惑,他享受玩//弄权力带来的快//感。站在低处仰望着高处,就疯狂的想把上面的人拉下来踩在脚下。
他生来的意义,就是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直到触及天顶,坐在权力之巅,他这一生才算圆满。
十八岁坐到丞相之位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皇帝也还算听话,可是这有什么要紧,任何人都不能挡他的路,这皇位,他一定要握在手中。
入冬时节,他安排好了一切,一想到今后俯视众生,生杀与夺尽在他手,便止不住的兴奋。
等他了却平生执念,便娶了清清,今生圆满,再无遗憾。
想到她,心中一片滚烫。
那又是不同于喜悦的,另一种感觉。
计划的前一日,一切皆在他掌握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入夜后,府里闯进了十几个刺客,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连看一眼都不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玉黎清闯了进来,她被这满院子的刺客吓得脸色发白,却跑着穿过庭院,挡在了他面前。
一只箭划破夜空,贯穿了她的胸口。
少女柔软的身子跌在他怀中,像一朵凋零的花轻盈残破。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