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王子。”卡珊卓的话语中有温和的嘲弄,很像藏在花叶深处的软刺,不足以见血,但会扎人。
阿波罗吃痛地眨了一下眼睛,下结论似地说道:“我隐瞒身份来到你身边,你感到不快。”
她牵紧唇线,开口时声音古怪地颤抖着:“我做过类似的更过分的事,不是吗?我很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在欺瞒方面谴责你。”
金发神明的瞳孔困惑地收缩,他认真地观察着她那陡然变得不稳的表情,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但我还做了别的令你不快的事。”
卡珊卓与他的目光互相瞪视般焦灼片刻,她的肩膀脱力地垮下:“是选择权的问题。”
阿波罗眼神闪烁,努力解读她抛出的词组潜藏的意思,但明显未能成功。
她不禁笑了一下。
这个瞬间门,卡珊卓首先感到的是失望。她因而必须承认,在不知不觉间门,她开始期望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阿波罗能够主动想到,他可以从他的神龛上低下来些微,从她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以便理解她的想法——为何她无法忍受他紧密而令人窒息的爱恋,为何在重逢后她依旧无法轻易决定与他投身爱河。
但什么都不说,只是期盼他能够与她心领神会终究是臆想。
就像她刚才果断采取行动,戳穿阿波罗的伪装,名为佩安的谎言才就此终结。如果她真的期盼他的理解,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她应当更坦诚、以前所未有的坦诚与他相对。
只是迈出第一步总是分外艰难。
她一时无法选定合适的措辞,神祇宽容与怒火的边界难以捉摸,她想要商谈,而非触怒阿波罗。
“这和你此前要求我许诺,会尽可能接受你不选择我的可能,是一件事?”阿波罗蓦地打破寂静。
卡珊卓差点没反应过来,单音的答句径自从唇间门逃逸:“是。”
此前阻止她坦率倾吐心绪的恐惧消失了。
深呼吸,从一数到三,她双臂环抱胸前,看着阿波罗,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是不死不灭的神祇,而我……即便我短暂使用过类似宁芙的躯体,但我对世界的认知方式、思维习惯、做判断的标准……也许这些总和可以叫灵魂,我的灵魂始终是凡人。”
阿波罗眯了眯眼睛,等待她说下去。
“不论是力量、智慧还是地位,你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范畴。在你面前,我就是弱小的。”
他们之中的强者显然不太喜欢对话的行进方向,拧起眉毛。
“有的人会喜欢被强者掌控的感觉,不需要独立做决定并为之担负责任,只需要享受绵长的爱意与保护,那样会带来安心感,但——”卡珊卓抽气,“我不行。我受不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全盘掌控我、替我做决定。”
她接连几个坚决的否定短句,阿波罗像被迎面击中,身体一震,显得有些无措。
“因为只要你一个念头,或是一丁点的转变,给予我保护和快乐的力量就可以用来伤害我、毁灭我。”
“我不会——”阿波罗没能说完。
“我必须感到我自身所处的局面是可控的……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从小就是这样……”卡珊卓抬高的声音开始发颤,莫名其妙的滚烫泪意涌上眼眶,她险些说不下去。
大多数时候她能够自如感知并约束自身的情绪,但一旦开始剖析自身,像这样将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与不安展露给人看,她就感到分外脆弱无助,会不由自主带上泪意。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在现代时,她去过几次心理咨询就放弃了。
也许是她找的咨询师不合拍,她始终无法克服心理的最后关隘,坦诚地叙述这过剩的控制欲根源在往昔的哪段时光。
阿波罗见状不禁上前半步,伸臂似乎想要将她拉到胸口安抚。但与卡珊卓视线相碰时,他不由自主停住了:
她灰色的眼睛比往常更明亮,晶莹的水汽让他产生错觉,仿佛有淡色的火焰在摇曳。
这景象与神明不曾也不会褪色的记忆重合。不同颜色的眼眸,同样仿佛在灼灼燃烧的光亮,宛若冲他心口而来的破空一箭。
“卡珊卓……”他喃喃。
她已经抑制住泪意,以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你拥有预言权柄,即便不窥视未来,凭你那独属于神明的智慧,我相信你确实能替我做出长远来看更好的决定。但我无法接受你不询问我的意愿,就单方面地替我决定未来。比如,那时你带我去德洛斯岛并且在那里滞留。”
“我——”阿波罗下意识要为自己辩护。
“我们已经为此争论过一次。我不否认,你那时确实想要从赫拉手中保护我,我不质疑你的好意。但在你的决定面前,我没有说不的能力,你也不打算给我说不的机会,甚至不想向我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是吗?”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汇聚到卡珊卓怀中抱着的里拉琴上。
与之相勾连的《达芙妮》这首曲子第一次奏响的回忆同时占据他们的思绪。
卡珊卓抬高下巴,这个动作让她产生能够与阿波罗比肩的错觉:“即便我选择的道路危险,纵然在你眼中我的坚持是愚蠢无知的,我也应当有权利选择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