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个月内发生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先是张义一家被官府以聚众闹事之由拘捕杀害,这并非出自朐县县令的决定,而是水衡都尉为完成督办船只任务使的一手杀鸡儆猴。令人奇怪的是遭此一难,造船的荆州船丁们非但没有发生暴动,反而还提出要戴罪立功。他们推选蔡方为领袖,在他的带领下于一个月内造出了一艘名为“荆云”的巨大楼船!大船通体褐黄,高十余丈,甲板方一百二十步,可载二千余人,上起三层高楼,周边以木栅为城,修城楼望台,有四道门出入,船上可以来往驰马。又在船首雕有兽头,船尾画有鹢鸟,威风无双。此船一出,震惊了利城郡,也轰动了青、徐地界,连江东吴国都暗潜谍者远来观摩,更有消息风传,说是魏帝都要到亲临利城登船,隔江示威。
六月底,利城郡守徐质一行来到朐县查看船只,在“荆云”巨船上被蔡方事先埋伏好的兵士杀死。之后蔡方率领千余族兵击溃了混乱的郡县兵,一举占领了朐县。县令陶基,字源固,是汉末徐州牧陶谦之孙,仁厚好施,历来与民无犯,蔡方遣人将他护送出城,不伤分毫。县尉唐咨,字度谋,为人公正持平,轻侠仗义,被捆绑投入县牢之内。
蔡方领着众人来到张义坟前,放上徐质、水衡使者及前日小吏等人首级,放声痛哭,哀嚎不止。他痛惜死去的挚友,也深知身边数百弟兄即将迎来的命运。
祭奠完毕,蔡方又来到县牢里会见唐咨,松绑之后他跪地说道:“唐县尉,多有得罪了。”
唐咨揉揉手腕,斜眼观察周边的情况。心想狱门内外有十数个大汉持刀而立,想要脱身怕是不易。
唐咨不为所动,义正言辞道:“蔡方,你们聚众反叛,杀害郡守,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不容诛!现在放了我也是毫无益处,何必惺惺作态。”
“不是放,而是送。”蔡方仍然跪着说,“如今在魏国你我都已没有立锥之地。我早已派人四处宣扬:首乱者是我蔡方,首谋者——则是你唐县尉。”
“什么!”唐咨拍案而起,怒道,“这是陷我于不忠不义,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蔡方低着头沉默良久,缓缓才说:“县尉可知蔡瑁、张允两位将军的事?”
“怎能不知?荆州刘琮归顺,蔡、张二人功劳不小。之后随武皇帝征伐,皆拜将封侯。之后未有听闻,该是安享富贵了吧。”
蔡方徐徐站起,转过身,叹了口气:“诚如都尉所说,但这些都是两位将军在武皇帝麾下时期的事。之后的事并非如此。我与张义同是蔡、张将军亲族,他们原在荆州权重一方,归顺后也名显一时,但总是逃不过魏国士人对他们卖主求荣的批判,尤其是当今圣上更是莫名的痛恨两人,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囚禁他们致死,并将部曲族人分遣沿海州郡,编入兵户造船。当兵造船也罢,却动不动克扣粮饷,加派任务,肆意辱骂鞭笞我等,这些县尉可知道么?”说完这些,边上几名兵丁也是愤愤不平,面带怒色。
唐咨略微沉吟,轻声道:“饶是如此,也是天意。你也断不该行此悖逆之事。你这是在让你的族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不惧怕死,与其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死或许是种更好地选择。”蔡方稍作停顿,接着又说,“张义被害的当晚,我们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为他报仇,为蔡瑁、张允将军报仇!那艘‘荆云’原本是葬送曹魏的坟墓,岂料被徐质看出了破绽,不得已杀死了他。现在我就送唐县尉登船,将它作为献给吴侯的礼物吧。”
“吴侯?”未等唐咨想明白,他已被人推搡着来到江边。面对不远处滚滚奔流的江海,他幡然明白:蔡方这是要送他去江东!
唐咨怒喝:“蔡方!你何不杀了我一了百了,送我去江东又是为何?抓个小小县尉去向吴侯讨赏么?”
蔡方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领着他登上“荆云”的甲板。此刻海风呼呼,江水滔滔,一如唐咨内心深处忐忑不安的波涛。蔡方招呼不远处的两个孩童过来,拉着他们一并跪下,怅然说道:“我自知有愧于都尉,但今日一别恐永不复见。万般有命,生死无常。我等叛逆之人死不足惜,但县尉侠肝义胆,何必屈身于滨海小县?且留有用之身,渡海开辟新天地。愿唐公怜我二子,为我襄阳蔡氏留一支血脉,大恩永世不忘!”
唐咨指着地上的蔡方吼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全凭一身侠气行走青、徐间,幸蒙陶令垂爱,得有县尉一职。之后我把朐县当家,深怕有一丝辜负了陶令。而你为了一己之私愤,置陶令与我的安危于不顾,置你的孩子与族人的命运于不顾,行此不忠不义之举,尚有何面目托孤于我耶?”
蔡方默然良久,道:“既如此,我又何惜一死!”说罢抽出腰间利刃,抹向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唐咨猛地夺过利刃,用力掷地,摇着头叹息:“寻死容易,却于事无补。你我一同南渡东吴吧。”眼下情形除了前往江东已没有其他选择。
“哈哈,多谢县尉好意。可我的族人及他们的家人都在此处,他们为了我赴汤蹈火,我怎能舍弃他们独自求生?”蔡方说罢走到一群灰头土脸的族人之中,相顾而笑,“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