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凤鸣宫。
宫内没有点灯,曲清白平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一个黑影闪到了她的身前,捂住了她的嘴跳了进来。一切都如同两年前的样子,这次的清白却没有害怕,她淡淡地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曳酒仍穿着离开时的那件玄色长袍,月光昏暗,看不分明,似是有些许腥甜从他衣服上传来。眼前的青年身形消瘦了许多,从前从未留过胡子的脸上胡子已是有了半寸长,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在月光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白竟觉得看到了许多白丝。
清白不由得觉得一阵心疼,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终究是忍住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曳酒开口道:“小曲儿,对不起。”他的声音喑哑,竟是完全不复从前的清亮。
“已经过去了,”清白淡淡道,“你也不要再如此称呼我了。”
曳酒急了,上前一步拉住了清白的胳膊,“阿白,我错了,我带你离开!”
清白推开了曳酒的手,摇了摇头,“晚了,一切都晚了。你说一个月后来向我家提亲,我在家中等了你一个月,日日都在期盼着你回来,可是一个月后你却并没有出现。后来,帝君要娶我为后,我不过是一介臣女,又无婚约束缚,我拿什么去反抗?如今我已是有夫之妇了,你迟到了,我们已经错过了。”
“不晚,不晚,”曳酒急道,“我们现在就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什么有夫之妇,我不在乎,你永远是我的小曲儿!”
“你不在乎,我在乎!”清白似是有些激动,“我走了我父母怎么办,我的亲族怎么办?”
曳酒却是没想到这点,他怔在了原地喃喃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清白见曳酒如此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况且他待我极好,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说着脸上竟是有了几分娇羞温柔的神色。
曳酒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上次迟到,他失去了最亲近的挚友,这次迟到,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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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月后,凤鸣宫。
清白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身下的床褥已经被血浸透了。
曳酒跪在她的榻前,颤抖着手想要抚摸清白的脸,却又不敢触碰她,他仿佛看到了图胡校场上满身是血的清弦。
“曳酒,倚衡就拜托你了。”清白的声音极为细弱,仿佛一不留意就会从耳边溜走。
“好,”曳酒红着双眼颤声道,“阿白,此生是我对你不起,你不要害怕,待我安顿好了倚衡,便来寻你。”
清白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从前深爱过的青年,不过短短一年,他已全然变了个模样。从前这个少年在人群中如同哥哥一般闪耀,只要看着他,便会想起一切美好的词汇,而如今的他胡子拉碴,神色晦暗,满目沧桑,一头长发干枯毛躁,竟是已经白了大半,明显是存了死志,说是年逾不惑都不为过。清白不由得既担心又自责,曳酒变成这样都是因了自己,若说当初入宫是逼不得已,但在这一年之中,她已慢慢爱上了这个曾经是自己姐夫的男人。曳酒的爱清朗而甜蜜,而这个男人的爱炙烈而无所顾忌,不知不觉间她就沉溺于其中。她已经走出来了,而曳酒仍困在过去,困在对自己的愧疚中走不出来。待自己死了,他一定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去寻她。
想了想,清白柔声道:“曳酒,我就要走了,如今里面妃嫔争宠,外面世道不明,可怜我的倚衡和参前才刚刚出生就要没了母亲,将来的生活一定很艰险。曳酒,答应我,帮我最后一个忙好吗?替我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
“好。”曳酒已是泣不成声。
曳酒,希望你在与倚衡和参前相处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得了曳酒承诺的清白,笑着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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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启五年,长留战场。
箭雨齐下,眼见着一支箭冲着云倚衡后心飞来,言曲奋力将手中的剑掷了过去,隔开了插向倚衡的那支箭。然而手无寸铁的言曲再也无力抵挡那些飞向自己的箭羽,在倚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缓缓向地面坠了下去。四周的景色逐渐模糊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一双有着琥珀色瞳仁的少年少女在前方静静地等着他,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曳酒开心地笑了,伸出手向他们跑了过去,清弦,小曲儿,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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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启五年,大将军言曲于长留战场遭万箭穿心而亡,帝君澹台参前闻之极为哀痛,当朝失态,之后更是于战事正酣之时辍朝三日。长留距帝都路途遥远,天气潮热,担心尸腐,言曲的尸体被就地掩埋,只有其遗物一个铜盒和一支玉簪被运回帝都。帝君以帝师之礼葬之,命举国为之戴孝三年。
次年,踏歌派宗主季挽云于盛年骤然病故,其徒顾言云继任宗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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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一共有过三个身份,言挽风的十几年简单而轻松,言曳酒的五年肆意而随心,而言曲,则从未活过。曾经的他爱说,爱笑,不留须,不饮酒,不喜应酬,爱迟到,而言曲萎靡,沉默,嗜酒,恣意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