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沾了血的唇阖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开口问。
这人身着素袍,瞧着清贫,为何花大价钱买下他?
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世上哪有那样的人,总是不求回报的对你好。
从京城到风都城,从簪花戴玉的世家公子到被人踩到泥里的罪臣之子,他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怎么可能还那样天真,期待着所谓的救赎?
玉姝心中有些恼,她不知道怎么有人将自己看得这样轻贱。
一条人命怎么不值五两银子?
便是瘸腿又如何?
出去干些粗使活也能活下去,难不成他还想留在这里被她们虐待吗?
早先在医院,多少人身患绝症也拼了命要活下去,为何要轻言放弃。
老师告诉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只是若是她知道眼前青年的经历,恐怕也会唏嘘吧。
胖牙婆翻找了半天,才找到被生腐木箱压在底下的一张沾着黑色油污的卖身契,和一把生了锈的黄铜钥匙。
她艰难地将钥匙插入锁孔,使劲转了好几下才铁笼打开。
“喏,人你带走吧。”铁笼的门松垮垮地“吱呀”一声转到一旁,被牙婆伸手接住,她挑了挑眉道。
可玉姝却不太满意,蹙眉看着她,声音有些冷,“他手脚上的锁链没有钥匙能打开吗?”
“这……”牙婆摊了摊手,“这可不是我锁的,你要是想打开就去找城东的霍家大小姐啊。”
说着,她嘲笑似的看了玉姝一眼,“霍家小姐性子暴躁,恐怕玉大文人不敢招惹吧。”
霍家大小姐霍戚和这位死了爹娘的穷酸书生可不一样,她性子暴躁又生性风流,但因着家中有钱,很是受听风阁江大花魁的待见。
而玉姝,虽然跟个哈巴狗似的天天上赶着给人送吃送喝,据说还攒钱给花魁买礼物,可江大花魁是一个眼色都不愿意给她。
是以每每当人把她和霍家大小姐放在一起提及时,她总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气的跳脚。
可玉姝却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暴跳如雷,反倒是沉默了。
是以牙婆有些无趣地看着她,巴不得她赶紧走。
玉姝虽然不知道霍家大小姐是谁,但这人给人手脚戴锁链,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她也听出牙婆语气中的讽刺贬低,是以懒得再多说,省的到时露馅被人发现她这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见笼子低矮,她弓身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却见青年低着头,伸出手刚想将手搭上来,却又立刻条件反射般收了回去,撑着地面匍匐像野兽一样爬了出来。
她微微皱起眉,收回手,直起身,扫了一眼已经脏污的卖身契。
见他站起来,她开口道:“你先跟我走。”
于是,嘈杂熙攘的长街之上。
一个白衫黑袍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满身脏污,一瘸一拐的小奴隶。
他每走一步,脚上的锁链便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玉姝见他不愿意离自己太近,于是皱眉往前走。
因着他腿脚不便,她便走的慢些。
见状,街边的过路人捂着嘴指指点点。
“看,瘸子。”一个少年揽着身边少女的胳膊,捂着嘴自以为小声道。
少女见状“嘻嘻”一笑,随口道:“怎么有人买个瘸子啊?莫不是能便宜些?”
“那是自然,毕竟和我们是不同的。”少年搭话道。
玉姝皱着眉瞪二人一眼,却看见少女挑衅般地对她挑了挑眉。
她无奈叹口气,心道,真是没礼貌。
等出了黑市,她按照潜意识中回家的道路往前走。
来往人群熙攘,她心中思索,后头这人虽然跛了腿,但到底是个男人。
她如今孤身一人身处异乡,自然不愿意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
虽然素来心善,但她不蠢,并不打算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再说他有手有脚,在哪里不能讨生活?
又何必跟着她一个姑娘回家?
是以,行至人少处,她便转过身,大步走向身后一身脏污的男人。
见他吓得后退几步,她便放缓了步子,开口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等他站定,她才靠近,牵起他的手,将自己手里捏着的卖身契塞到他手中,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自由了。”
她温和地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很是柔缓,似乎在安抚他。
“你可以不用跟着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青年低着头,看着自己右手中那张皱褶了的红纸黑字的卖身契,沉默不语。
见他不回答,玉姝以为他性子孤僻,不愿意答话,于是勾唇笑了笑,语气有些轻快,“那就……有缘再见。”
赵锦言抬头透过杂乱的黑发看见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阳光落在她白净的面庞上,看着对方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这是嫌他?
因为……
他想起方才路过的少年的话语,他是个与常人不同的,瘸子?
是了,他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