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帮众接话:“还是叫洛阳罢,我们逛了几日,倒不觉得城里有甚么变改。三年前、五年前,我也被派去过几回,倒觉着现在洛阳城日子更好过呢!”
白袍青年听见他们连说“都畿”、“洛阳”,牙齿忽然咬在茶碗边沿,一时愣住了,向来淡漠的面容一剎那布满阴云。
随即回复如常,把茶碗放下,信手从行李抽出一卷书,假装低头诵读。
虹枪门众人互视一眼,最先那人讶道:“西都长安去年被汴梁朱温大帅所破,听说一干王公大臣通通被赶去了洛阳,城里乱糟糟的,也会好过么?”
虎跳帮那人道:“各位虹枪门大哥这一年是没走北地,这才不知道。正因为王公大臣尽都被赶往洛阳,城里日子才好过呀。当今皇帝在洛阳登的位,从前长安积攒的财宝、屋材、人力,一股脑儿搬入到洛阳城里……”
另一个虎跳帮众挥手笑道:“哎,百姓日子好不好过,我们也没数,但我们到洛阳城做买卖,得钱肯定是比从前多些。日子好过的是咱们虎跳帮,可对不住了。”双方相对大笑。
一个虹枪门人道:“是了,再者朱帅长年镇守洛阳,跟凤翔军长年对抗,因此长安西边的凤翔军和靖难军最多只能打入长安…”
稍稍放低声音:“干一干放火烧皇宫顺便抢皇帝的事,怎么也奈何不了洛阳。长安给凤翔军毁得七零八落,老皇帝真正住不上几日,洛阳城还是挺完好的。”
这段所指,乃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及其义子靖难节度使李继徽的军队。李茂贞早年立功,乃获赐姓,他率一班义子纵横北地以来,唯一可与之相抗的,唯有去年劫迁天子到洛阳的朱温而已。
被劫迁的是上一位天子,现已崩驾,追谥庙号为“昭宗”。
百姓口里称这位前朝天子为“老皇帝”,实则昭宗皇帝骤然宾天时,年纪仍相当之少壮,仅仅是三十七岁,这一众豪客里,就有人年纪比“老皇帝”年纪更长。这位先帝绝非昏懦之辈,半生怀抱兴复壮志,却恨末世朝纲已坏,再没有施展手脚的余地了。
一位空有抱负的青年天子,在朝野均没有一个强援,束手让各大强藩劫来抢去,际遇既令人哀悯,又荒谬得似是笑话。
劫持他最多次的正是李茂贞、李继徽父子,而最终断送他性命的一次劫迁,便是李氏父子的死对头朱温所为。九五至尊,究竟不过朱李二家争夺江山的一枚卑微棋子。
另一虹枪门人道:“现今…倒不用抢了,新皇帝是个娃娃,谁也知道真正的天子是朱——”身旁同门赶紧出声喝止,虎跳帮人却笑说:“乡下地方,有甚么好避忌?咱们这回在洛阳城,四处也听说,娃娃皇帝颁布的旨意无不出自朱帅和他幕僚的意思。皇帝就算不是个十岁娃娃,一样使不上力,谁教那些王公大臣被驱赶去到洛阳后,不久便给杀了个干净?”
另一虎跳帮众道:“哼,岂止呢?就连老皇帝去年突然驾崩那回事……嗯,各位心里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白袍青年拎起书卷,走向店掌柜,跟他再要一碗茶。正好掌柜手中的茶注子已空了,得再煮一锅,青年便蹲在掌柜身旁,一边用书本搧风,一边瞅着掌柜煮茶。
店掌柜心想,这书生是刻意距离那八个武林豪客远了些,大抵是想少听些朝廷秘辛,避免沾染麻烦罢。
——那伙人正谈到朱温授意手下弒杀昭宗皇帝的大事,此事距今仅有一年,朱温扶持年幼的新天子登基,屠杀昭宗生前信任的亲王与大臣,刚刚在洛阳坐稳大业,不再掩盖侵吞唐廷的意图,这一连串弒帝、杀王的的惊天消息,也才刚刚传到来南方的小村镇。
那群江湖豪客见闻较寻常百姓为广,早已听闻,来到乡间,便恣意谈论。店掌柜在道旁做生意,不得不听,这书生不敢多听以免惹祸上身,亦是十分合理。
最早说话的那虹枪门人道:“这些事,连咱们川南也知道了,虎跳帮的大哥们是去关中洛阳闯荡的,对朝廷和藩镇打架的故事,肯定知晓更多,快别藏着,请多说些罢。”
这下轮到虎跳帮众对望几眼,静了片刻,起初均是一头雾水,逐渐纷纷露出笑容。一人伸出食指,在那虹枪门人脸前戳了好几下,连说:“原来…原来…哼哼!各位好心计啊。”
另一帮众道:“去年李继徽手下的杀手出走到蜀中,寄身北霆门,听闻北霆门还给他们起了一座院子。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地缘近,那批杀手带到蜀中的故实,你们还有不清楚的么?”
那故意套话的虹枪门人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黄兄、孙兄,别编派我小小虹枪门的不是了。这算甚么心计?不过想把我们在川南听见的事,与众位在关中洛阳的见闻参照罢啦。
不错,李茂贞、李继徽手下那一队‘西旌’死士,有些甚么高手、干过甚么坏事,从前是极大的机密,连凤翔军自己的兵将,如果不是李继徽的亲信,都无福打听。
可是自打西旌分裂为赤派与青派,青派入了蜀、投靠咱们蜀王,让北霆门供养,西旌从前那些事儿,管他是鬼祟也好、英雄也罢,可再不是机密啦!”
另一个虹枪门人帮腔:“虹枪门虽说远远地在川南立足,但东西两川府城的大消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