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蒸汽机提卤,就是陕西盐商集团的“进步”极限。
再往前半步他们都不会走的。
因为毫无意义。
花大价钱,去投资大笔的钱搞冶金工业研究,研究油丝绳,以取代打卤的竹篾绳?
除非董事会脑子进水了。
花大价钱,去投资蒸汽钻井技术?
别说蒸汽钻井,就是核动力钻井,能让它的盐多卖出去一斤不?
不能的话,花这笔钱干啥?
理论上,运销如果不分离,陕西资本集团可以选择“自产自销”,彻底控制盐从生产到运输、销售、下线银钱兑换、配合盐商的典当行高利贷的全产业链,这也可以让他们暂时不买地而是把资本干这个。
但那是扯淡,刘钰不允许,朝廷也绝对不允许。
所谓的堕落、反动,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就拿历史上的川盐举例,蒸汽时代之前就能修几十里长的引卤管道、天然气管道、打1000米深的机械钻井,资本雄厚,利润充足,愣生生造出来一个三四十万人口的大型工商业区。
然后呢?
然后无监管的资本全都流向了土地、高利贷、典当行。
这是管的太多以至于没发展起来?
还是因为恰恰朝廷无能,管不到资本、管不到土地兼并,管不到金融放贷,才会致资本趋利性自发涌向利润率最高的地方?
怎么管,这是个大问题。
是比扶植一个新财团更大的问题。
否则就等着爆出大事吧。
在扶植之前就必须要考虑怎么管束他们,怎么把他们的资本引向“促进生产力发展而应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利润高就去”的地方。
资本的逻辑内核,是利润,不是生产力。
有时候,利润和生产力的方向一致,比如英国的阔里班克纺纱厂,那是高利润和生产力进步的一致,比在加勒比群岛买种植园的利润还高。
有时候,利润和生产力的方向不一致,比如在大顺开办个类似的工厂,有那钱真不如买地、囤地、放高利贷。
理论上,放着不管确实没问题:资本都去买地、放贷,总有一天买地的利润会低于投资工厂的、放贷的利息会降下来的,你看英国的利息不就从12%降到4%左右了吗?
可就像休谟给自由贸易出的讽刺主意:使劲儿买中国商品,让中国的人均存银量和欧洲一致,那么英国商品就有竞争力了。
理论上没错的东西,现实里没法操作啊。休谟故意讽刺的主意,结果就是到那一天的时候,就他妈没英国商品这个概念了。
而同样的逻辑,放在大顺的土地问题上,这需要先把大顺的自耕农全都消灭,每个土地拥有者都是大地主、大资本,全面倒退回奴隶制或者封建农奴制。
这样就不会轻易卖地了,奴隶和农奴需要个毛的典当贷款啊,贷款利率不自然就降下来了吗?
然后买地的利润回报就降低了,然后资本就自发流向工业了。
可最大的问题是大顺的将近3亿百姓,并不想死,也不想当奴隶和农奴。
放在现实的川盐资本集团来说,产量问题,最多三年到五年,就能达到极限。
再多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卖不出去。
那么,三年五年之后,这些做川盐的,他们的进步性就彻底没了——他们完成了自己的阶段使命,使得川南盐井普及了蒸汽机,促进了川南煤矿业的发展。
但因为他们阶段性的进步有功,就放任他们日后反动、堕落去放贷,去买地?
这就引出了资本出川的问题。
四川就在那。
北边是陕西、西边的雪山、南边是贵州……往哪边出?
自然是东边的两湖。
资本出川的第一道难题,就是交通问题。
大顺肯定没能力修三峡。
但炸掉三峡的暗礁、修一条从宜宾到重庆的拉纤之路,这个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关键是,钱谁出?
朝廷是为了运铜、运铅,运锌,不修贵州、滇北的交通不行,所以朝廷出钱。
那从宜宾到重庆的折断拉纤之路的钱,朝廷会出吗?
这对朝廷是锦上添花,可不是必须的。
同样的钱,朝廷可以用来造舰、可以用来修珠江口、整治海河,却不会用在对朝廷来说够用但对资本发展来说不是很够用的出川航道。
刘钰毁灭两淮资本之后,给那些资本留下了去向。南洋、苏北垦荒、海外贸易,都是去向。
而刘钰在扶植了川盐资本后,也必须给这些最多三五年就要饱和堕落的资本,找一个去向。
土地问题,他解决不了。
高利贷问题,本质还是土地问题,他还是解决不了。
但他可以引导资本,至少弄成尿分叉的效果,不至于全都跑土地和高利贷上。
哪怕有五分之一投向促进生产力进步的方向,那就算是好结果了。
那么,四川资本最佳的投资方向是哪?
看了一圈,就俩地方。
去贵州开矿。
再就是,江汉平原。
江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