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北边要修淮河,要废漕运,要解决那边的百万漕工。皇帝估计这时候也真是不想闹的脸上无光,知道了不管就不好,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不管。
自己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皇帝多半也觉得自己不要主动生事。然而刘钰心想,我压根就没准备生事,这点屁事勾心斗角,并没有什么用。有这心思,不如看几天星星画月相图呢。
自己心烦的,是将来在埋葬王朝的时候,会不会流更多的血。哪有闲心去搞这种阴谋诡计?
哼了一声,冲着一旁啐了一口,只道:“罢了,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叫人割了他舌头,不要弄死,到时候还可以在断头台上起个以儆效尤的作用。”
广东节度使暗松了口气,忙道:“国公以国事为重,在下佩服。”
刘钰嘿了一声,又道:“但他的话,也提醒了我。”
“呃……”
广东节度使有些愕然,心道就算提醒了你,你能怎么办?如今广东又不是没有海关,也不是禁止西洋商船来,而是地利所至,松江府一开,西洋船便不来此处了。
除非逆天理而行事,强制关了江苏、浙江、福建的海关,逼其非要来广州不可。
但自己只是大顺的广东节度使,又不是唐末藩镇的广东节度使,名字一样,可实际上就是个干几年就去别处的流官。
虽也多为自己考虑,但心里多少还有那么点社稷情怀,逆天理而行事,实有损朝廷利益。
利弊权衡,还是不要再折腾为妙。
刘钰却没有说以行政力量扭曲贸易路线、发展广州贸易的事,而是说道:“如此一提醒,我倒是也要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
“如今朝廷既下了南洋,正是鼓励下南洋的时候。非比以往。”
“现如今又取消了丁税,摊入土地,人口流动也与各州府税收无关了。”
“你既为广东节度使,日后还是要多鼓励移民事。”
广东节度使想了想,苦笑道:“国公,这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
“于情于理,于大义,我都该说,国公所言极是。为了存百姓嘛,广东地贫,下南洋就是让百姓找条活路。”
“但情、理、义,只说天下几人记得?便说这取消丁税事一出,各地人口暴涨,难不成真的就是短时间内生出来的?还不是与税无关了,这人口就不必隐瞒了。”
“鼓励移民一事,也是类似。说情、理、义,都该如此。但若无政绩考核,谁人能真上心?”
“费大工夫,又无政绩,几人肯干?下官便实说了吧,天下官员,又有几个能为存百姓的?朝廷真想下南洋大迁民,那就将迁民和政绩挂钩,以作考评。”
“当然了,国公也清楚,一旦将这个事与政绩挂钩,自然又会出一些破家败门的惨剧。”
“有利有弊,国公自权衡。”
他这么一说,倒是稍微提醒了一下刘钰,便问道:“你说这个政绩挂钩,是什么意思?”
广东节度使道:“下官就随口一说。譬如南洋广阔,就画出一地,为广东代管。如若台湾府归福建类似。”
“代管之处,便归广东政绩。以人口、耕地、垦殖等等为考核。甚至沿海各县、各州,亦各自画出一片地方。”
“如此一来,本身丁税取消,人多了各地官员便觉得是麻烦了。若能以政绩挂钩,考核升迁,我看移民便快。”
“只是,坏处就是会出各式问题,比如增税、摊派、强制迁民等等。”
“关键还是没钱。朝廷其实默许地方摊派,这就容易出事。届时必然借机加大摊派不说,也恐会搞出强制迁徙之惨剧。”
“是以我说,有利有弊。说到底,朝廷又不拨钱,遇到好官,合理摊派、士绅捐献,还行。但好官太少。”
“真要这么干,后果国公也知道。”
“故而,与政绩考核挂钩,会乱当地百姓;不考核,只说道理,又无什么用——迁民要钱,助捐摊派,迁民南洋,却无功绩,除非真心为了百姓的人。但这样的人怕也不多。”
“因之,国公鼓励也好、不鼓励也罢,除非改变政策,否则无用。本身丁税银子已经摊入土地了,朝廷下南洋之后也不禁止百姓去南洋求活,我看区别不大。”
说罢,看了一眼刘钰后笑道:“国公必知道,凡事无钱不行。朝廷给钱,好说。但自明以来,朝廷的政策就是不给钱,足了国税之后,地方所用不足,便默许地方摊派、加增。这便是症结所在。”
“只要朝廷不给钱,又不和政绩挂钩……呵呵,哪个官员会闲着没事,摊派当地,引得民怨沸腾,却送贫苦百姓下南洋?”
“然而只要和政绩挂钩,下官敢保证,三年之内,必出民变!破家毁庭,摊派无度,借机敛财,惨不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