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就不敢说话了。
说的朝廷不满意了,自己要遭罪。
说的朝廷满意了,自己的同行们肯定不满意,日后免不得要被排挤。
这时候啥也不说,便是聪明人的选择。
长久的沉默中,这些新兴阶层们思虑良多。
若是真的说真心话,到底想要什么样?他们心里其实也有谱。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满清,也没有满清的十三行制度,以及大顺既然下南洋了那么担心西洋船靠近漕运起点而将贸易中心转移的可能当然也没有了。
然而,若说这些商人们所能想象出的、最符合他们心中期待的贸易模式,当然还是类似于十三行的模式。
不过下了南洋,这表象就会有些改变,内里还是一样的。
无非是朝廷用地丁银、盐税做军费,造舰,扩军,控制南洋。
像荷兰人统治南洋一样,对香料进行严格的管控,禁止私人经营。
然后,将对西洋贸易的垄断权,授予这些大商人组成的行会、商行。
这样,赚钱的是他们、花钱的是朝廷,自己啥也不用管,大顺的手工业基础加上南洋的香料,真的是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
若真是这样,真正的大豪商,不搞个三五千万两白银、不做东印度公司的债权人、不买纽约的地产、不投资北美的毛皮贸易,这都对不起他们的垄断地位。
这种模式,是刘钰最为讨厌的,也是一直以来极力避免的。
从纯粹的商业角度,这种模式无疑是商人们最喜欢的:想要把市场和运输都把握在自己手里,那就要打仗、要花钱,这都是成本。
能以极低的成本,获得超额的利润,谁会去想着花高昂的成本、赚取可能更高的利润?
只不过,在场的这些大顺的新兴阶层里,地位低的,不太敢在这种时候说话;地位稍高一点的,早就和刘钰有所接触,知道刘钰完全不喜欢这种毫无进取心的获利模式。
再者刚才刘钰的话已经说的相当清楚了,花着农民缴纳的地丁银和盐税,去给商人阶层赚利益,除非大顺是金融资产阶级专政,否则这是绝不可能的。
眼看这些人都不说话,刘钰叹了口气,心道真他妈的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们既不说话,我便说了。”
“我也猜到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但我要说一句:真要是坐地收钱,朝廷花的国库银子、用的国家的军队,那这好处凭啥要分给你们呢?”
“要说你们觉得朝廷就算这么干,也得找商人组建商行,领官商之地位,到头来还得用你们做牙行、皇商。”
“可我要说,你们觉得本官是不懂贸易?还是本官自己干这事,干不成?是不是非得用你们?”
说罢,眼神顿时冷峻起来,在赴宴的众人身上游走一圈,锐利无比。借着中央朝廷两千年积累的威压,让在场的商人一个个浑身不自在。
除了两年前习惯的威压,还有刘钰之前干过的那些事压身,叫这些商人不得不认真思考刘钰的话。
的确,真要是坐地收钱,朝廷干嘛还要用他们?
一个个均想着,之前鲸侯赴日本、搞贸易、又组建中瑞联合公司,真要搞对外贸易,在场的哪一个比他对西夷诸国更了解?
若论商业手段,比起在场的这些人更是不弱。
确确实实,朝廷如今是完全有能力搞官办垄断专营的,而且完全可以绕开他们这些商行做中间商。
一些人从刘钰的语气中听出了怒气。
可也有一些人,却觉察到了商机。
反向思维一番,便觉得这是好事。
如今朝廷不缺钱。
不缺关系。
不缺对西洋贸易的理解。
不缺航海术。
也不缺能组织大规模贸易的人。
什么都不缺,这种情况下,鲸侯仍旧说朝廷可以给众商人机会,那岂不就是真的有机会了?
做过刘钰的日语翻译和日语老师的林允文,察言观色之后,主动出面道:“鲸侯且息怒。鲸侯的本事,我们自是佩服的,谁人不知若是鲸侯主持贸易,定会大赚?”
“只是……这下南洋,虽不是前所未有之事。可是这如何贸易,却的确是前所未有之事。”
“昔者,三保公下南洋,这南洋获利,皆是将香料运归国内售卖。如今许多年过去,南洋贸易一直不曾中断,即便荷兰人垄断,香料贸易走私依旧不曾断绝。这国内已无多少利润增长的空间,自是要卖到西洋去。”
“此其一之不同于故事。”
“二者,圣天子仁慈、朝廷宽大,亦给我等发财机会。这又与三保公下西洋之时不同。”
“前后无故事可鉴,便只能放眼如今。”
“然而,不论荷兰、英国之东印度公司,虽有可取之处,但却与天朝制度不合。”
“兵者,非圣人不可用。”
“政者,非天子不可制。”
“我等不过商人,焉敢野望东印度公司之兵、政?”
“是以,我等实在不知该如何办。”
这正是今天这件事的关键处,林允文的话,如醍醐灌顶,将那些尚且不自知的商人们都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