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话,刘钰常说。
旁人也就罢了,最心腹的康不怠却咂摸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荷兰不是一个整体,那大顺就是吗?
公子说的“我们”,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士大夫,士大夫和荷兰这边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那刘钰这个脱口而出的“我们”,可就有些意思了。
“我们”,到底是谁?
细细品了一会刘钰描述的敌人和朋友,越品越觉得味道有些燥。康不怠心中有话,这时候也不便说。
怕刘钰一时兴起,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忙叉开话题道:“既然奥兰治家族已经‘ElRetornoDelRey’,王者归来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若再留在这,反倒叫奥兰治的威廉不好做。他不做点姿态驱赶我们,难以平息舆论。真要是撕了条约,他又不敢。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我担心真的不留余地,逼他到墙角,为了安抚民众真的撕毁了贸易协定,那咱们锡兰那边的数万人就不好过了,这时候不好出什么岔子。”
刘钰也正有此意。
“然也。是该离开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还是要见一见我们‘潜在的朋友’。先拉上线,将来说不定还要合作。”
“至于奥兰治派那边,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既然新王即位,按照‘礼法’,这朝贡国该派人前去天朝请封,天子遣天使来册封才是啊。”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都知道如今再去,那便是火上浇油了,打着捍卫祖国尊严大旗的奥兰治派,也会借机炒作这件事,非要弄得轰轰烈烈把刘钰派去的人轰走不可。
不过,反正此时要轰走刘钰的这些人,本就是将来的敌人。
而之前让刘钰颇为不爽的东印度公司、荷兰的金融家们,其实已经有了和他做朋友的基础。
只要大顺能够顺利地拿下南洋,这个“友情”就会更加地稳固。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
占据南洋的东印度公司,和试图下南洋的大顺,不死不休。
大顺下南洋成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顺资本,可以合作。
这叫【有些本来是对抗性的矛盾,如果处理得当,则可以转化为非对抗性的矛盾】
对抗性矛盾和非对抗性矛盾的转化,关键就在于找到转化的节点。
资本是逐利的。
在大顺不下南洋的时候,VOC掌控着南洋的香料贸易垄断,投入一块钱,哪怕贪腐横行、哪怕听调不听宣、哪怕总督腐败人尽皆知,依旧可以给股东每年最低18%的股息。
如果大顺下南洋,荷兰资本想要夺回南洋、重获香料贸易的垄断,考虑到绕好望角的损耗、后勤补给、死亡率,至少需要30艘战列舰,五万名士兵,300艘辅助船只,不要说18%的年息,单单是这个成本,每年的利息就要让荷兰受不了。
稍微算一算,这就至少需要一亿两白银的军费。
东印度公司若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还用得着十年做一次财务报表,努力做假账吗?
很多年前,西班牙有个著名的笑话,说大明孱弱不堪,20000名西班牙士兵就能征服大明。
这话,真的一点没错。但就和刘钰常说的那些“绝对正确的废话”一样,这就是一句标准的绝对正确的废话。
能在风帆舰时代把20000名士兵从西班牙运到大明,这能力……1977年惊动世界的苏联埃塞俄比亚战略大空运,堪堪能达到这个水准,那是苏修的巅峰时代。若问问巅峰时候的苏修,能否放弃卫星、运输机,纯粹风帆舰来一波20000人的战略投送,苏修都要头疼。
在这个英国人远征加勒比都有三分之二死亡率的时代,西班牙若有能力在大明晚期把20000名士兵运到大明,也就意味着西班牙的后勤、海运能力,莫说征服大明,征服世界都不是问题。
所以,这种话就是屁话。
也所以,荷兰人的脑子根本意识不到大顺与荷兰之间的对抗,到底有多危险。
古人说,百里之城,必有国士。但看看东印度公司这几年的决策、作为,刘钰觉得荷兰顶尖的那群人的脑子,也就那样吧。
和大顺的士大夫犯一个毛病,不笨,很聪明。但是认识和看待世界的方法论,和他身边的那些参谋们都有代差。
南洋,就是把对抗性矛盾,转换为非对抗性矛盾的关键节点。
荷兰对法宣战,则是这个关键节点能够发挥双倍效果的关键。
如果荷兰不对法宣战,大顺依旧可以赢,但是刘钰嘴里的“敌人”的狂热的爱国情绪,会弥漫很久,没办法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如果荷兰对法宣战,大顺在南洋也得不到法国的援助,区别在于荷兰民众的脊梁骨会被打断,丧失最后一点爱国的狂热,接受荷兰已然成为一个小国的事实。
93年巴黎的那场风暴降临之前,就将荷兰人民的脊梁骨打断。那样,荷兰人便不会想到第三条路。
在绝望之后,只能选择躺平等死,再也不会关心国家的前途、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