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加夹在设想中的南洋三镇正中,又生产锡矿,刘钰是不希望落入到天主教手里的。
倒不是刘钰有极大的成见,而是因为如果矿工们打着天主教的旗号起事反抗,朝廷若下了南洋,必然会选择来一场“岛原平叛”,杀个精光。
哪怕朝廷很清楚,这邦加岛的天主教,只是个幌子,和太平道、白莲宗、明教都差不多,只是个组织形式,内核还是矿工反抗。
但朝廷也一定会屠干净的。
邦加和苏州的织工齐行叫歇不同,苏州的齐行叫歇,那是技术工种罢工,可以妥协解决。不是谁能都纺织丝绸的。
邦加一旦起义,人杀光了,再换一批人来干活就行,毫无顾忌。
可这么好的机会,朝廷这边却实在拿不出一个能在邦加取代天主或者回教的东西,能把离开了宗族的底层组织起来。
没听说有打着儒家旗号造反的,对南洋的基层几乎是毫无渗透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巴达维亚那边一样,派人去组织起义。
可邦加的情况又和巴达维亚不同,这里……这里造反太容易了,这不是荷兰人的领地,刘钰真想现在就拿到邦加,二十个军官送一批枪,就能成功。
但若是现在动手,必会引起荷兰的警觉,整个锡兰军镇以及后续的上党入赵计划也就全泡汤了。
可现在不动手,刘钰感觉就现在这局势,只怕从澳门那边贩运的廉价奴工、天主教徒就要拿到起义的领导权了。
一旦天主教拿到了起义的领导权,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朝廷要是杀光了邦加的矿工,那等于是说朝廷下了南洋,要靠南洋的华人豪绅,更不可能争取到底层了。
而争取不到底层的话,朝廷在南洋站不住脚的。
朝廷不缺当官的,也不缺收税的,更不缺开矿赚钱的,死了一批抓了一批随便就能找出来一堆愿意来的。
缺的是支持朝廷、能当兵、能打仗、能定居、能干活、数量庞大的底层华人“归义军”。
而天主教若是拿到了邦加起义的领导权,必死无疑,朝廷不会手软的。
这顿饭本就无酒无猪肉,吃起来毫无滋味。如今又想到这些,总觉得这顿饭像是在提前喝几千矿工的血、吃上万矿工的肉,不由更是没了胃口。
放下筷子,刘钰便问刚才那个说要治一治刁民的矿主,说道:“常言道,蛇有蛇头、鼠有鼠王。你既说这里有不少刁民,想来在那些矿工之中也颇有威望。”
“这种人,留在这里,你们怕也觉得麻烦。杀又不敢杀,不逼急眼了,你敢动这些有威望的,其余矿工说不定就和你们拼了。对吧?”
矿主闻言大喜,连声道:“大人高见!大人高见啊。想来大人是带兵的,一定见多了这种刁蛮之辈。正是如此啊。杀又不敢杀,不到逼急的时候,确实不好动他们。一动他们,矿工定要作乱。”
刘钰笑道:“那也简单。军中专治各种不服之人,也最喜欢要这种刁蛮有勇力之辈。朝廷不曾下南洋,如今宣慰南洋,尔等态度可嘉,亦算是我这个宣慰使帮你们个忙。你们几个统计一下,将各自矿上的刺头都列个表单,我自带人去把他们抓到军中,好好教训一番。”
顿时,十余个矿主连声道谢,只觉得都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朝廷终究还是向着我们的。
谁家矿上没有几个有威望的刁民?或是威望极高、或是有些手段、亦或是能够服人,这种人极难对付,只能想办法使坏弄死,却不可明火执仗地杀。
连声歌颂,马屁如潮,刘钰坦然自受,毫不扭捏,又问道:“此番朝廷派我来南洋,也是因着多闻荷兰人狡诈残忍,多有天朝海外遗民受其欺辱,故而特来宣慰,亦为视察。”
“尔等刚才说,荷兰人还算好?”
矿主们也确实担心朝廷下南洋,或者与荷兰开战,见刘钰如此一问,赶忙道:“回大人的话,别处我们不知。但就邦加此地,荷兰人亦算公正。买卖公平,颇有古之君子国之遗风。”
他们说的……站在他们的角度,倒也不全是假话。
历史上,直到英、荷牢牢控制住了南洋,开始对南洋进行全面管控的时候,这些人才体会到“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祖国”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论钱,拼得过东印度公司吗?就算钱拼得过,拼得过东印度公司的二十万印度士兵吗?养的那点打手,欺负欺负挖矿的还行,敢跟东印度公司的武装部队开干?捏死你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
拿战时期,英国短暂地占据过邦加,一纸命令,就取缔了矿场私人承包制,谁敢反抗?
等到日后荷兰的统治能力加强,才知道西洋人不是什么好鸟,自是盼着朝廷能够看在都是同族的面上,恢复旧日的模样。
但现在,“身旁有个强大的朝廷”,才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现在哪怕在印度,也只能凑出来三五千兵马,在南洋更是个放屁都不响的角色;荷兰也就管管巴达维亚以及北部沿海的一些城市,能管管走私和海盗,能遏制一下英国人来这贸易,但内里却连华人内部自己发行货币都管不了。
这种无政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