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市场,就要做好与英法荷葡西全面冲突的准备。东印度公司是垄断公司,人家是交钱拿了垄断权的,又不是大顺海商的亲爹,当然不会因为大顺开海贸易就允许大顺的海商去他们的势力范围卖货。
大顺缺的不是原始积累,数百年的丝绸瓷器贸易,做起步资本的白银已经攒够了。
也不缺人,不用圈地运动,破除人头税之后,一群群的流民去城市谋生计。
缺的是后续的资本积累,也就是市场。以及资本增殖过程中,逐渐养大的、能够毁灭旧时代的新阶级。
整个的难点,就在于“养大”,或者刘钰当初和康不怠说的“护火不灭”。
如果新势力的人,是柴。而启蒙思想,就是火。二者缺一不可。
一旦旧势力想要扑灭这火堆、抽掉薪柴的时候,新势力要能在旧势力反扑的时候打赢。
欧洲那一套没法照抄,那么大顺特色的启蒙运动,该怎么搞?破题点在哪?
康不怠说,大顺自有国情在此,切入点要放在三代之治上,不能搞理性的理想国,只能高举复古大旗,魔改三代之治、魔改儒家大义。
刘钰其实也是这么考虑的,也明白大顺的情况不能照抄法国现在搞得那一套。
可康不怠自己也说极难,根本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
这就让刘钰很糟心。
是这个方向基本是对的,只是自己和康不怠等心腹能力有限,没找到切入点?
还是说……这个方向本来就是错的,所以才找不到切入点?
若是前者,那倒没什么。基础打好,自有强人半圣来注经解决。
可若是后者,麻烦就大了。
刘钰之前一直确信这个方向基本上没错,然而许是今日经历了这些事的缘故,也或许是亲耳听到伏尔泰捧得太高让刘钰心惊的缘由,让他有些动摇和疑虑。
长久的沉默后,康不怠也看出来了刘钰有些不太对劲,小声问道:“公子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说,他山之石未必可以攻玉?”
刘钰眉头难以舒展,摇头道:“不是不对。你也知道大顺自有国情在此,但与各国区别到底在哪,你也只是听我说过,略知一二。哪怕是日本,和本朝都千差万别,至于欧罗巴,差的就更大了。”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只能以史为鉴?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只能以我们自己的史为鉴。用别人的,得就先变成别人的形状。所以到现在没法以史为鉴的时候,就得摸着石头过河,这就难了。”
“这一次去欧罗巴,亲眼见见。哪些是可以攻玉的他山之石;哪些是根本没什么用、用了就成刻舟求剑、削足适履的,这也得分清楚。”
“这一次去,朝廷那边也派了人。陛下觉得我的眼睛只能看到好的,所以派了一队两只眼睛专门盯着坏的。”
“陛下想要兼听则明,这就有些麻烦了。”
说到这,刘钰也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之前做的事,其实和伏尔泰的做法差不多。都是垄断发声渠道,说自己想说的,反正大部分人也没出过国。可能是部分真相,但可不是全部的现实。”
“如今本朝已然外交,我一个人垄断外面信息的情况,再也没有了。外面那些让天子觉得可怕的东西,也会一并进来。”
“你想着观察西洋诸国日后的大乱,以吸取经验。可是……天子也一样会盯着看啊。”
康不怠安慰道:“公子放心,这事儿啊,没有你想的这么可怕。”
“怎么说?”
“哈哈哈哈……公子要知道,以德治国,礼法优越而为天朝。那些专门盯着坏处看的,你觉得他们会看什么?”
“还不是像倭国的新井白石一样,盯着道德、礼法、习惯去看,怒斥蛮夷之俗,无礼可笑。公子做事,都要深入调查,寻访百姓,公子以为跟着去专门找坏处的人,会和公子一样?公子这是以己度人了。”
说罢,康不怠又笑道:“公子要知道,专门找坏处,稍不注意就变成找优越感了。陛下真若由此心思,该派去的人,当是接受过帝王之学教育的太子,去看看那些可怕的东西。但陛下派通晓礼法的人去,这不是……嘿嘿。”
“我敢说,回来之后,多半说的都是诸如【男女杂居一处,不知廉耻】之类的东西。公子真以为他们能做社会调查,看到真正可怕的东西?”
“他们根本没学过这一套,怎么可能会看到这些东西?”
“公子会的这一套东西,用起来觉得理所当然。可公子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未必别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当初老公爵说公子不读书、不能知己知彼,劝公子把经书读一遍,读的时候忘了之前所学的一切,理解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理解那些人的脑路。公子不听,所以如今才会忧虑。”
听康不怠说的这么乐观,刘钰嘿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才道:“但愿如此吧。”
康不怠却坚定地道:“不是但愿如此,而是就是如此。公子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可以洗去我之前学的,让我深以为然。但我之前学的那些东西,洗不去公子脑子里的东西。”
“所以,我能理解的一些事,公子未必能理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