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闷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像是在努力思索,实际上是在那琢磨下一步怎么继续诓骗皇帝,在皇权所能许可的范围之内,偷天换日。
想着暂时应该还在新任期,皇帝身体也蛮健康的,暂时的敲打应该也没啥事。
关于日本的事,他早不知道琢磨多少遍了。
日本各种资源缺乏,手工业很拉胯,全靠锁国保证着贵金属不外流。
大顺这畸形的国内经济,有消费能力的最多也就百万人,根本撑不起一个初步的手工业工厂革命,而且带来的种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估计能把皇帝的魂儿都吓没了,总得找一个宣泄口。
日本的小农经济不破产,大顺的小农就得死。原始积累的残酷,不但会把皇帝吓尿,更会把儒生吓得复古。
旧的种子长不出新的果实,他要种出新的种子,但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和皇帝说的。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商业富集货币的速度,如果不搞重农抑商,王朝也根本没有什么三百年的周期,可能百年就完蛋了。
就像是历史里晋商对蒙古的控制,短短百年时间,均算下去,使得整个外蒙古平均每个人欠了晋商二十两银子,需要把所有部落的三分之一的羊都卖掉,才能还清当年的利息。
大顺的特殊国情,就不可能靠所谓的看不见的手,因为看不见的手会把白银都流向地窖、土地、高利贷,而不是实体手工业工厂。
大顺的内需就是个笑话。
外需主要以瓷器丝绸茶叶为主,但欧洲也不傻:英国喝茶有高额关税,法国喝咖啡少喝茶,大顺暂时又没有能力让英国放弃百分之二百的茶叶关税,也暂时没能力覆灭垄断的东印度公司靠走私贩子把茶运到英国。
加上欧洲瓷器的发展,法国丝绸业的进步,实际上老三样的市场已经基本饱和。
东南亚。
大顺智障一般的开关政策,欧洲人却在东南亚地区控制华商船队入港、征收高额关税等保证各家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暂时也是个高投入、低回报的方向。
内部的话,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没有足够的内部市场;激烈的打破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大顺就要面临一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扛不住就是最激烈的复古反动。
农夫宁可回到分封制下当农民体验儒家复古乌托邦,也不愿意一无所有去最残酷的前蒸汽时代工厂。
况且大顺也容纳不下这么多破产农民,此时全世界的市场也容不下一个初步工业化的东部省份,更不要说整个大顺。
瞅瞅周边,看了一圈,既要保证初步手工业革命不把皇帝吓得反动、又能保证积攒出一点底子,就能拿日本开刀了。
论大义,有个琉球双面朝贡的口实。
论正统,一群明末跑到日本的古板遗民鼓吹正统在日本,皇帝很不爽。
论难度,有个幕府体制,镰仓幕府拼死打赢了蒙古入侵,换了个完蛋的下场,保幕府还是保日本对江户幕府来说不用考虑。
论短期收益,刘钰刚刚忽悠了日本搞铸币改革,江户幕府手里有大量的铸币得到的贵金属,要是前几年可能还拿不出那么多钱,现在倒是真能赔一笔。
论长期收益,日本只要放开贸易限制,江西瓷器绝对可以彻底挤垮日本刚起步的瓷器,丝织品也能彻底冲垮日本的丝绸业。
至于毛纺织业,西方人臆想的油画上有绵羊,都被日本人嘲笑说肯定没来过日本;棉纺织业,刘钰不知道日本哪里能种棉花;冶铁行业,日本的铁矿很缺乏,之前也曾大量进口过荷兰的铁棒。
论殖民地体系,刘钰把地瓜的推广方法送了过去,使得日本可以有更多的大米做“商品粮”。前期可以吸走金银铜贵金属做原始积累,后期可以换大米保障沿海工商业的稳定和成本。
论管理成本,东南亚乱成一团,没有一个强力的政府。而日本有个还算是强力的政府,可以保证“天朝人”在日本的利益不受损害。而且江户幕府的体制使得日本出现了一个全国统一的市场,这是极为有利的。
这些利弊刘钰早已经权衡了不知多少遍。
只是就算皇帝说的那样“推心置腹”、无限恩荣,他也不可能说实话。
说实话,皇帝可能理解不了。
或者,要是能理解,就明白这么搞皇权要完。
他也只能说假话。
既然皇帝显得推心置腹,刘钰也便顺着皇帝的心态回答。
“陛下,臣之前也说过了,日本的事,看似很难,实则简单。日本幕府体制之下,幕府不敢和咱们打大仗,若能赔钱就保证幕府的统治,他们是愿意的。”
“幕府将军把所有的旗本都和咱们打一场,打完之后谁来压得住那些大名诸侯?”
“况且,幕府名不正言不顺,挟倭王以令大名,到时候幕府不但不会与我们交恶,反而会求我们帮着镇压各路大名的反抗。”
“幕府,便是天朝都护日本最好的守土官长。所虑者,不过是荷兰人介入。然而奥利地王无男嗣之事,欧罗巴必乱,荷兰人定然不敢介入。”
“臣也不敢说什么将来一定没有其余变化,但臣所能保证的,就是日本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