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从松之间被释放出来以后,连一刻也没有休息,就直接回到星相舍的奉公间工作了。
竹千代当晚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特地到星相舍去探望了她。
依然是在最内里的那间宽敞房间,看着美惠依然保留了信手关上纸门的习惯,他不由得拿她开了一下玩笑。
“看来你还真是坚强,一点也没对被关押在松之间心存避忌呀。还敢在我来访时把门关上?”
“我和少主都没做什么心虚之事,又何需顾忌那些流言蜚语?比起这个,我倒还更在乎我们的谈话会不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居于下座的美惠,随后便开始为他沏起茶来,她用的是名为“玉露”的绿茶,因叶片采用蒸汽蒸煮的“蒸青”技术,因此茶叶绿得让人赏心悦目。
“你喜欢煎茶?”
“喜欢啊,毕竟它不像抹茶道那么繁复华美。”
美惠浅浅地笑了笑,神色专注地沉浸在沏茶的氛围里,似乎已经逐渐进入茶道的无我之境。
每当她浅笑的时候,总让竹千代感到彷佛置身在一片暗夜之下,惟有点点星辰稀稀落落地在广褒的天地间映下那么一点微光。
隔了几天没见,她身上的黑暗美感倒显得更加魅惑了,非但未见憔悴,反被历练出了一股凛冬寒梅的清冽之美。
然后她执着茶壶,往竹千代的杯中缓缓注入茶水,春风自格子窗涌入,拂动她的乌黑发丝,别有一股古典和风美感。
竹千代差点看得痴了,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慌忙收回视线,将目光转向她手中的茶壶来。
“这是‘急须’吗?”
“是的,就是急须,少主好眼光。”
她用来盛茶的茶壶别有讲究,被称为“急须”,形状小巧玲珑,倒茶时需要扣在手指上浅斟慢酌,这样才能让品茶者尝出茶中的甘味和涩味。
竹千代看着她优雅舒缓的动作,不由得感慨:“这么慢工细活的茶壶,却被世人称为‘急须’,或许世界上的很多事原本就是矛盾的组合。”
“这世上的大多事,都是矛盾而烦扰的,少主。”放下茶壶的美惠,用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竹千代说,“但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更加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幸福。”
两人此番交谈的每句话都藏着玄机,然而他们却懂得彼此话语里的潜藏蕴意。
即使如此,竹千代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位绝色少女的心。
即使他们如此懂得彼此、谈话这样默契,但他还是无法穿过她优雅从容的外表,去真正触碰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和心情。
她似乎用这样一种始终保持平静澹然的外壳,将原本的自己给罩了起来,那外壳看似柔软,实际却是举着天下名剑也无法刺破。
竹千代思绪浮移地捧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便由衷地发出了慨叹:“啊,好茶。”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尝着,缓缓抬起眼梢,望向跪坐在面前的美惠。
“不愧是喜欢煎茶的你,还真是研磨出了煎茶的精髓啊。”
“哪里。我只是喜欢一切以简洁为美的东西。倘若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能像煎茶一样简洁明净,也许人和人之间就会少了很多纷争。”
“你不喜欢纷争吧?对不起,把这样的你给卷进争斗里来,还导致你在松之间被关上那么多天,我真是欠了你一句道歉。”
“少主,你真不用这样客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循着心意进行,从来也没有违背过半点内心。”
“真的吗?那么……你遵循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我想服侍主宰天下的强者,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欲望。我只是刚好觉得少主是个强者,而且有主宰天下的面相,所以追随了你而已。”
“瞧你说的……敢情你是为了我是未来将军的继承人这个身份,才这样配合我的?”
面对竹千代的询问,美惠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也端起茶杯,悠然尝了一小口茶。
他仍没有罢休,不甘心地又再追问了一句:“那么,如果将来遇到了更强大的人,那你会舍弃掉我、转而追随他吗?”
有那么一刻,美惠的动作戛然停了下来,她停顿了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才恢复了常态。
“是的,少主。”接着她依旧从容地作出了回答,“如果遇到更强大的强者,那么我或许会抛弃你,转而追随他的。”
“这样啊,还真是谢谢你的坦率啊。虽然我有点被伤到了,但是谢谢你没对我说谎。”
“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竹千代有种缓了一口气的感觉。
从穿越到江户时代初期以来,他就一直在高速地运转着,一方面与阿江与及国松丸对决,另一方面又与虫兽开战,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当信纲他们被抓走、甚至连美惠也被关进松之间时,他脑子里整天装着的全是怎么把他们给救出来的念头。
当下他们一个个都重新回到西丸,而美惠依然还是一副忠于内心欲望的作派,虽然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他又觉得,或许这样才是真正的她。
这天,竹千代在星相舍呆了一个上午,和美惠一块喝了很长时间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