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弄完回来时,江瑜已经去隔壁耳房休息了,她说想分开住。
榻上的被褥在临走前被她折得整整齐齐,他站在屋中央,高高瘦瘦的一道人影,两只手随意搭在腰上,竟有些想立刻去找她。
言温松也确实这么做了,去敲江瑜房门,廊檐下雨水湍急,宝瓶挡住他去路,小声道:“爷,夫人已经歇下了,她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他算了算时间,确实不早了,走半步又折回来,“晚上打雷,她要是醒了,记得喊我。”
宝瓶颇为怪异地看他一眼,这都深秋了,哪来的雷鸣?
言温松回屋,须臾,房里的灯缓缓熄了。
这厢,江瑜竟趴在窗台听言温松的动静,外面对话停了,她拍了拍手,小心翼翼滑下画案,小跑回床上,盯着帐幔看会儿,困意来了,才合上眼。
她睡的香,可言温松那边就没这么好受了,大半夜又起床,在屋下徘徊,雷鸣迟迟不响,烦躁得把原身书籍拿来瞧。
出生在医学世家,打小被言恭铭老爷子逼着读了不少医书,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因而,阅读古文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文章的意思可能要花些时间去琢磨。
然而当他真的开始看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意外的通顺。
由于用同一具躯体,原主的记忆还在,看书比预想的轻松多了,他感觉奇妙,来了兴致,专注地读了一会儿,桌案一角烛火噼啪烧开一茬又一茬,他微微犯困,情不自禁闭上眼,忽然感受到一股很陌生的悲恸情绪,窒息的,从灵魂深处将他拉扯。
言温松本来快要睡着了,却惊得猛然睁开眼睛,急急喘了几口气,睡意全无。他额角出现大滴大滴汗,举目环顾,空无一人。
那刚才的感觉是什么?
他再看向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一本,他回忆了下,竟发现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可书上的文章,如根植于记忆里的烙印一般,一字不漏,他全都记得。
他又去翻另外几本书,依旧如此。
言温松不愿相信鬼神之说,但经历重生以及刚才的事,这一刻,他有些动摇了。
难道说,原主还在?
他将原主的名字写在宣纸上,旁边打个大大的问号,睁大眼睛,盯了良久。
“二爷,天要亮了。”门外传来冬子声音,他“嗯”了声,打开窗户,与黑夜下的冬子对望一眼,对方笑嘻嘻的,他让他去休息。
冬子就开开心心去了。
雨停了。
言温松关上窗,将宣纸烧掉,灭了蜡烛,回床小憩。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倒希望是错觉。
否则,身边跟着一只鬼,说不定还有可能把身体抢回去,他的岁岁该怎么办……
大贺朝下一次会试时间就在明年开春。
原主当年前参加乡试,摘得南直隶之首,他本该在次年参加会试,却因为言浴峰从岭南归京途中意外身亡,不得不守孝三年,放弃参试。
如今算来,过完年就三个年头了,满打满算,留给他的时间还剩四个多月,如果错失机会,又得再等三年。
言温松等不了那么久,他打算年后下场试一试。
现下准备,时间太过仓促,虽说原身功底好,脑中储存的经史典籍堪称浩瀚,便宜了他这个外来货,但叫他一个现代人去写呆板僵化的八股文,还得花费不少精力去练,一旦练错方向,免不了事倍功半。
言温松寻思了半天,决定去寻原身的夫子指点一二,总好过他自己在这闭门造车。可走了半路,叫他犯难的是,那夫子其实早在两年前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这事还得从一场中秋宴说起。
当时的言温松父母双亡,处于莫大的伤恸中,同门好友看不下去,拉他去郊外一座梨园赶赴文人会,激发他斗志。
曲水流觞,飞花传令,言温松对答如流。
可偏偏有个叫向元策的富家子弟就是见不惯他的肆意,在诗词上刁难,却不想,言温松可是文压南直隶的天纵奇才,轻巧化开。
向元策气急,起了争执,恰又逢中秋,万家团圆,他便借题发挥,题诗讽刺他父母早逝。
言温松听罢急赤白脸,失足之下,把向元策一脚踹吐血,肋骨都断了几根,导致他后来在床上躺了半载。
这事传进曾夫子耳中,立刻命他去给向元策道歉。
言温松哪肯?事情本就错不在他,为何要道歉?还骂曾夫子是非不分。
曾夫子即曾怀英纳罕,几位同门也来劝,那时候的言温松就如同烟毒病发一样,六亲不认,打了师兄弟不说,还要与曾夫子决裂,气得他大病一场。
但此时知道的人并不多,被曾怀英瞒住了。
言温松回忆到这,蹙起眉来,原身反应确实有些大了,可倘若那时候已经中了烟毒,被情绪控制,做出这种极端之事也不无可能。
更有意思的是,曾夫子虽对原身失望,但后来的做法却像在暗中保护他。
不然,就依照他目无尊长、欺压同门的恶名,谁敢担保他参加会试?
就冲这点仁慈,言温松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他打算去拜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