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看见这条朋友圈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他点开配图看了一眼,认出了这是乔南的卧室。乔南的卧室和他的卧室风格截然不同,乔南在高中的时候曾经特意重装过一次。大约是学美术的缘故,他的卧室风格也十分后现代,运用了大量的撞色和涂鸦设计。
比起本身的休息功能,大约观赏性更强一些。
所以实际上乔南一直住在他的卧室里。
他还记得他刚被接到乔家不久时,六岁的小乔南在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之后,在某一天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敲响了他的门,问他:“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他沉默地应允,小乔南就欢呼着抱着枕头蹦上了他的床。
自那之后,乔南就顺理成章地赖在了他的房间里。
从最开始的专属小枕头,到后来的衣物、床品、书籍,甚至是喜欢的香薰摆件,乔南像囤货的小动物一样,一点点把原本性冷淡风设计的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原本的卧室反而闲置下来,乔南回去睡的时候屈指可数。
反倒是他的房间里,每一寸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每一缕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气味。
想起乔南生气的样子,裴叙忍不住翘了翘唇,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拇指覆住乔南的身影轻轻摩挲着——乔南的微信头像是两人的背影合照,是乔南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去国外旅游时拍的。
他微微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背对镜头举手比了个“耶”。
裴叙用回忆描绘他脸上的笑容,出神地看了许久,直到助理赵博敲门进来,才打断了他的回忆:“老板,陈医生到了。”
赵博的声音放得很轻,每次老板见陈医生之前和之后,心情都不会太愉快。
听见陈医生到了,裴叙果然下意识皱起了眉,他从回忆里抽身出来,起身往外走:“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赵博知道这是他的习惯,闻言很是麻利地离开了。
这里是裴叙为了见陈医生专门置办的一处房产,远离市区,私密性很好,在这里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倾泻自己的情绪。
他缓步走进治疗室。
治疗室布置得十分雅致,唯独中间用一扇透光不透人的磨砂玻璃隔断。从裴叙的角度看去,只能隐约看见玻璃另一侧的模糊人影。
而对面看他也一样。
反锁了沉重的隔音门,裴叙缓步踱至沙发边坐下,礼貌而疏离地和另一侧的医生打招呼:“陈医生。”
“裴先生,好久不见,最近感觉怎么样?”陈医生的声音越过玻璃隔断传过来。
“不太好。”
裴叙摘下平光眼镜,有些粗暴地扯松领带、解开衬衣顶端的纽扣,整个人如同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长吁一口气:“我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
他放松身体靠进在沙发里,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随意交叠,显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野性。尤其是那双狭长而上扬的锐利黑眸,因为没有了眼镜的遮挡缓和,比平日要凌厉逼人得多。
像一只蛰伏着、伺机而出的、充满侵略性的野兽。
“他的反应呢?”陈医生接着询问,透过磨砂玻璃,依稀能看见他低头执笔在记录什么。
“他……反应很激烈,很生气,也很难过。”裴叙回忆着乔南的控诉,情绪抑制不住地起了波澜,语调也随之变得低沉:“我不想看到他难过。”
另一侧陈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言辞:“但你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这次换做裴叙沉默,良久,他说:“是。”
“他离不开我。”
“你这样的心态,对治疗无益。”陈医生的语气透出几分无奈,但声调依旧是和缓的:“我还是同样的建议,如果你不想伤害他,最好及时戒断这种不健康的情感依赖。最好的办法是,你可以尝试着将爱情的部分剥离出来,放到一个合适的人身上。”
裴叙的姿态不复轻松,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治疗室里踱步。
陈医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裴叙又重新坐下来,他拿起一旁的素描本和铅笔,在白纸上熟练描绘着,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让他重新找回了平静。
他极其缓慢地强调:“我做不到。”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乔南。
十四年前,他的父母在去法院开庭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留下了十岁的他,以及一大堆未来得及厘清的账务。
他们家并不是什么巨富,父母白手起家、千辛万苦挣下了一份家业,最后却狼藉收场。
亲戚们怕被债务牵连,谁也不愿意收留他,他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后还是乔南的母亲周若念着和他父母在生意场上的交情,接手了他父母留下来的烂摊子,又收留了他。
只是周若虽然将他接回了乔家,但她工作太忙,连亲生孩子都没时间照看,自然更无暇顾及他。他侥幸有了一个临时栖所,却对前路迷茫而惶然。
那段时间是他最混沌、最脆弱、也最无助的时候。
如果不是小乔南抱着枕头忐忑地敲开他的门,他或许根本没有勇气独自撑过那段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