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张氏还没歇下,屋里点着一盏豆大的灯,从窗子上只见一抹昏昏的黄晕。
韩时遇上前敲门:“母亲,是儿子。”
韩张氏冷硬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仿佛也带了一点昏沉:“门未关锁,进门吧。”
“是,儿子进来了。”韩时遇说完略顿了顿,给了屋内人收拾的时间,这才推门进去。
韩张氏端坐在灯下,衣衫未换,发鬓未解,一派肃穆。
韩张氏抿唇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寻你。”
韩时遇浅笑:“那真是巧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轻轻的放到桌子上,推到韩张氏面前,轻声道:“这里是十五两银子,母亲可留下一些做家用,余下便拿去将此前欠下的债务还了吧。”
韩张氏大吃一惊:“十五两银子?怎这般多?”
此前他们预估过,若是一切顺利,考完乡试便回来,约莫能剩下七八两,便是抛费一些,应也能剩下四五两,却从未想过韩时遇能带回来十五两。
“这银子,你从何得来?”韩张氏握着银子,心里沉甸甸的,望着韩时遇的目光凌厉:“你可是走了甚歪门邪道?”
“儿子是去参加乡试的,又有老师和兄长在旁,儿子能走甚歪门邪道?”韩时遇望着韩张氏,温润却沉定,他轻声言语:“母亲,儿子长大了。”
可以担起责任养家糊口,也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了。
韩张氏听明白了,瞬间只觉得眼底一阵温热,似有热泪盈眶。
然她到底是个坚强女子,感动也只是一瞬,她更为在意这银子是从何而来。
“莫要与我打岔,你老实交代,这银子你到底从何得来?”韩张氏厉声道:“你若是敢走歪门邪道,今日为娘定要请来家法。”
“母亲便这般不信儿子么?”
韩时遇心里无奈。
他其实理解也心疼韩张氏,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为严苛一些,特别是寡妇,既要赚钱养家,又处处受责难,如若遇到豺狼一般贪婪凶狠的族人,田地家宅皆被谋夺,连立身之地都没有,更为凄惨。
凤溪村韩家一族还算是好的,毕竟身为族长的大伯一家持正立身,约束族人,可就算是如此,寡妇门前是非多,韩张氏这些年还是受了不少闲气的,是以她不得不收敛温柔本性,让自己变得强势严厉,又处处管束着原身。
韩时遇很敬佩她。
但也不得不说,正是因为她的性情太过强势,对原身管束太过,导致原身性格中便多了几分软弱不够坚强,否则一个底号未必便能击垮他。
如今韩时遇来了,他自是不能在像从前一般被韩张氏辖制,但他也不打算跟韩张氏闹腾。
当下他无奈的叹息道:“母亲,儿子如今快二十了,成家也立业了,儿子并不糊涂,甚事该做,甚事不该做,儿子心里有数的,您只管放心便是。”
韩张氏闻言怔住,心中颇受震动,她再看儿子,只觉得儿子原本青涩的眉眼,如今却更多了几分成熟。
韩时遇又道:“此番儿子去了省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而此次落榜,更让儿子明白,儿子尚有许多欠缺,而欲要弥补这一份欠缺,除却更为勤奋读书之外,儿子也当长大,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照顾好你们。”
不得不说,听得韩时遇这番言语,韩张氏心里是一阵酸涩欣慰的,然而她又道:“你能明白此道理自是最好不过。只如今你身为一家之主最大的责任便是读好书,争取早日中举,再给我们韩家添个香火,其余事你无须多管。”
“依母亲之意,儿子当还如以前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韩时遇轻轻摇头;“可母亲可曾听闻过一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儿子读书科考,若只懂得读书,那么所做文章便如毫无根基的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更别说有所建树了。
更何况,若只是想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以我们寒门子弟资源有限,又如何比得上那些世家子弟?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更要踏踏实实的走。
我们可能不懂为官之道,不懂真正的水利,但我们出身农家,我们总能对稼轩之事有所了解吧?
如若我们人情练达,不管日后儿子成就如何,也总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您和秀清时萱吧?”
韩张氏久久无语,而后不得不承认,韩时遇所言的确有道理。
她无法给他世家子的出身,启蒙有名师,教授有大儒,各种书籍资源更是唾手可得,如此她又如何能阻拦儿子呢?
更何况,儿子到底是秀才,去过府城,见过省城,见识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如何能以自己的浅薄见识来束缚儿子呢?
“罢了,”韩张氏微微塌了背,像是被抽去了精神:“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长大了,这个家是该你当家做主了,日后我便不指手画脚了。”
“母亲说的这是甚话?”韩时遇轻声道:“儿子当家做主,是希望能够减轻你们的负担,是希望能够让你们安稳幸福的生活,可儿子到底还是年轻,还是有许多不足的地方,还是得多多仰赖母亲。母亲可千万莫要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