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那样如常过着,上学放学,上课下课,清醒的时间几乎都被学业占满。
然而潜意识总会暗暗作怪,她在白天里压抑着不去想的事,晚上总是悄悄跑出来。
她还是频繁地梦见许秋雯,梦见她白细纤长的指节掐着烟,抽一口却被呛了嗓;
梦见她捏着酒杯漾着笑,眼睛里却晃出泪;
最惊悚的一次,是梦见温柏川去画室找许秋雯,许秋雯强掩着门扉不要他进。
然而他硬闯进来。
闯进来时他握着酒瓶醉醺醺的不成样子。半小时前,他还在酒桌上端着白酒赔着笑脸讪讪地笑着,哈着腰的样子像只穿白衬衫的虾,喔,张总王总刘总,你们都是我顶亲亲的总!
然而下了酒桌,他吐着臭烘烘的酒气,竟然又重新挺直了腰板儿。
温柏川穿着笔挺的西装人模人样,他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在哪里跌下去的,便要在哪里再站起来”。
他在权势那里跪下去的,他要在女人这里原地起立。
钱我赚不来,权我够不到,女人我难道还欺负不成吗?
他呵着酒气笑笑,几乎不费力气,顶开木质的门扉。
温懿浓是在梦里看见这一幕。
她在原地呼喊,然而喉咙卡住。她心脏扭成一团,想要上前解救,然而脚步沉重。她被迫绝望地看着许秋雯眼里的求助,然而双手被反锁,身体被拖拽,她在梦里叹息,心脏在抽紧塌缩,她终究无能为力。
而后的事,她看不见了。
事情发生在门里面,她被摔落在门外面。
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
他先是谄媚地笑,说许秋雯你可知你多诱人,答应我,好不好。
而后又卑鄙地笑,说你真以为我是大善人白白资助你?别逼我,我劝你。
之后笑声没了,哭声也没有。许秋雯把哭声咽在了喉咙,吞进了胃里。
安静了半晌。
之后,空气里终于又破出了一声笑,这最后一个笑,是勾着眉毛的轻蔑的笑。
温柏川提提裤子说,“呵,早矜持些什么呢,你们还不都一样。”
你们,我们,她们,都一样。
世界上找不出一模一样的两块石头,然而却找得到千万个一模一样的借口,借口通常只是一杯酒,然而他们信誓旦旦说:酒,酿造出世上全部的祸源和罪恶。
因此酒桌上才产生出那句经典的台词:“来,干杯,都在酒里了!”。
我的欺软怕硬我的阿谀奉承我的熏心□□,可都在这一杯酒里了,干杯,兄弟,我的好兄弟。
“是啊,我们一样了。”,许秋雯拾起吊带,裹紧衣衫。
22岁的吴悠遭逢过的,31岁的她也遭逢了,她起身,苦笑,自嘲,“现在,我们一样了”。
后来的她开始刻意以非常浪|荡的姿态出现在温柏川面前,喝着酒,掐着烟,袅娜着身子,勾着笑。
温柏川看见这个过去如水晶般清澈光洁而今陆离破碎的女人,终于露出狩猎成功的玩味的得意的笑。
他欣赏自己的战利品,这是他自己的战利品!
从前他总是以货币换物品,女人是他的货币,他拱手让出去多少人情,就打包收回来多少物品。物品有时是机遇,经常是权力。
然而只要是货币,便一定要流通。他“经手”的女人,他总亲自替他们找好下家——毕竟,他总留着一个女人何用?
没出多少时间,恰如许秋雯所料,她总算接触到“祥叔”。
祥叔,龚祥,她的下一个“买主”。
祥叔,龚祥。那个当年带走吴悠的男人。
许秋雯见到他真人时,才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吴悠多年苦寻恶人无果。
他哪里是什么龚祥,龚祥只是他那一夜的代号,他是名字响彻商界的孙磊。
时间往回倒推十年,网络还不发达,普通人和有钱人生活有壁。吴悠资历尚浅,哪里见过孙磊的面目。那天她被灌得很醉,记不清男人的样子,醒来时又觉得自己太脏,拼了命抹掉记忆。
孙磊于是被她放过。等她想明白了,要追究了,孙磊早已逍遥人间许多年。而她只记得“龚祥”这一个早已无关紧要的代号。
孙磊他不用一个拳头,也不用一点暴力。他勾勾权力的指头,召来哈腰的奴隶。递出透明的酒杯,盛着浑浊的液体,酒精掺着金钱,金钱裹着名望,他们笑嘻嘻干杯,“都在酒里了”。
许秋雯现在明白了,有很多个女孩,都被淹在酒里了。
这是一个世界,女孩做主语时,被动句居多的世界。女孩被看,被打,被欺辱。
她又点了一颗烟。烟头忽闪着猩红的光,她忽闪着长睫露出轻蔑的笑。
她要把被动句的世界,修正成主动句的世界。
我已经这样了,吴悠早已经这样了,像我们这样的人,
——她将烟头碾灭。
“不会再容许你们再像那样,也不容许下一个女孩像我们这样”,她在心里这样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