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3年。
冬雪消融的初春,千里山川如水墨画卷在天地间晕染展开,点点山林墨色在大片留白的残雪下开始显露大地的暖意,山坳间渗出汩汩山泉,又将溪流汇成曲折延绵的银色缎带,缓缓吹向远方的灰白平原,融入天边的余白。
在白雪盖顶的灰色山脚下,一队人马在平原上飞驰,黑色斗篷犹如浓重的墨点在白色寒意中穿行,铁蹄破冰泥水飞溅,马儿呼出的雾气引领着队伍前行的方向,道路逐渐收窄,嶙峋山石近在眼前。
一条崎岖岔路通向一侧山口,队伍随即放慢脚步。领头一人土布短衣的夷人打扮,坐在一匹高大棕马背上扭来扭去,短小的双腿不知怎么安放,满脸倒刺般的浓密胡须与马儿平滑光洁的鬃毛极不相称,不像是一名骑手,倒像是一只驮在马背上的豪猪。那人与身旁一名身着贴身黑亮铠甲的军士小声细语一番,对前路一指,军士里立刻长吁一声收紧缰绳,在谷口前观望片刻,回头说道:“过了前面的山谷应该就到了,谷地山路险阻,大家谨慎慢行。”
众人默然依次进入山谷,晴空立即被参天密林遮蔽起来,空气中混有松子和青苔的潮湿气味,鸟语莺莺,景色宜人,众人紧张的神经也随之舒缓下来,旅途的疲劳也释放在这绿林雪顶的茫茫大山之中。
豪猪脸正在身后大声谈论着此地风俗历史,都是些翻来覆去的陈词老调,不管之前是百越雒人还是山间夷人,不管之前信鸟信山信葫芦,不管是谁老子打了谁老子谁儿子又杀了谁儿子,总之最后都是武帝圣明,中洲天运昌隆,鸾神光照天下……
要不是深入夷地需要这老小子做向导,天南星真不想带上这号人,趋炎附势油嘴滑舌,这样的人提供的消息可靠吗?这年头捏造假消息骗取赏金甚至官职的赌徒可不少,不过他前后几次来信举报,又亲自跑到殷都向重华君呈报此事,说得有头有尾,令人不禁生疑——若真的有如此诡异之事,为何当地族长密而不报?难道另有隐情?总之最后重华君终究还是相信了此人说辞——“此事若处理不妥,恐会累及中洲与山夷间的盟约,何况如果此事属实,那对重铸鸾神面甲将有莫大助力……”临行前重华君如此说,但内中压力与考量,想来也是不易,面甲师,那可是当今天下稀缺的人才,尤以巫氏最为重视,但作为族长的重华君如果表现得太过急切,恐会引起武帝过多揣度。如今朝堂微妙,怀揣着欲望野心在夹缝中生存,还真是不易。
天南星将豪猪脸丢在身后,不紧不慢地放马前行,仰头仔细观察这片山谷——山谷南北走向,西面峭壁凌立,东面山势较缓,高大的黑羽松层层耸立,密不见光,一条小溪从谷中缝隙流过,马蹄踩过混杂着落叶和碎石的泥水,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天南星仔细盯着路面和四周动静,思索在任何一处可能发生的奇袭和应对之法,这是他曾经从军十余年养成的习惯,虽然他初上战场时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但就是凭着这样一份谨慎才能活下来,一路晋升至贪狼前将军,最后奉先王遗命进入“神舞监”做了监卫长,和这帮巫师为伍,不过这个职位还有另一个俗称——“巫氏的狗”。
天南星时常怀念以前的军旅生涯,简单充实,什么都是直来直去,而如今和这些巫师打交道,总有说不出的阴沉别扭,似乎总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即便是和再熟悉的人说话也永远是弯弯绕绕,不停揣测对方深意。天南星倒不畏惧这些尔虞我诈,他自信只要够谨慎,一定会适应得比战场还要好。
不过今天天南星的谨慎小心并非毫无来由,从殷都出发后不久,他就感觉被人盯上了,尤其越临近目的地,这种感觉越强烈。想到这他不由得焦急起来,扬鞭催马快走两步。
“监卫长等一等。”身后一人策马赶上。
“少昊君何事?”天南星恭敬而冰冷地回答。
对方慢悠悠骑马上前,摘下黑色兜帽,露出一张雪白清秀的圆脸,细眉薄唇,眼睛不大却频繁眨眼闪烁着某种智慧,嘴角微微上翘,彰显大巫崇高身份的骄傲。
“我看此地林泉清幽,山风徐徐,大家这几天长途跋涉人困马乏,眼下目的地近在眼前,不如在此休憩片刻,稍作整顿再去面见客人,也不会失了礼数。”
天南星皱眉又望了望四周,很不想在此耽搁,但他知道对方的话虽然轻飘柔软,却不容反抗。
“少昊君说的是。全体下马休息!”
天南星一声令下后,队伍开始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溪水周围,饮马进食。天南星登上一块巨石,一边警惕着周围树林,一边审视着这支队伍,一共25骑人马,除豪猪脸外,巫师和监卫各半,正如神舞监的架构一样,看来巫派和王派的暗斗无处不在,天南星转过视线眼不见为净,却一眼看见崖壁上一只秃鹰俯视眈眈地盘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监卫长总是这么尽职尽责,不愧军人本色啊。”少昊君笑盈盈地攀上巨石,深吸一口谷底的清新,吐出心旷神怡的舒畅之气,拍拍天南星的肩膀,“放松些,这次我们是去寻人,不是打仗。”
这些只会在庙堂里问卜算卦的巫师是不会懂军人的直觉这回事的,天南星向来不喜交谈,尤其是对这些巫师,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