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耳里只有轰鸣之声,一点旁的声音都听不到。她只能提起所有心神,盯着自己父亲那张张合合的嘴,才勉强从中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她笑着轻轻应着:“既然如此,我往后会对小侯爷尽心的。婚姻大事,自然要听父母的。父亲既然给我定了这么好的亲,那什么入赘的事,我自然就都不想了。父亲放心,我是不会张狂地往外说的,只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往后如何,还要听郡主的安排。”
而后程远又嘱托了程锦几句,无非是莫要张狂将这件事嚷出去,要当真好好待小侯爷,程锦均笑着一一应下。程锦随后便笑着退出了程远的屋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刚回到屋子,就听珍珠对她抱怨:“姑娘,嫣姐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其实可凶了。我今天写字的时候,写错一个字,都要被打个手板。你看看,手心都红了。她还说只打我左手,不打我右手,免得我没办法写字。姑娘,我想跟你出去玩儿,不想在家陪着嫣姐姐写字了。”
程锦盯着珍珠,分辨出珍珠的话后,便笑着劝道:“她那都是为了你好,学字就该这样的。你以为像我之前对你纵着,就是对你好了?我之前也是对你管的着实太松散了,让你耗费了许多时间,却什么都没学成,反倒耽误了你。待你再长大几岁,就会觉得嫣姐姐对你的好,更胜过我对你的好。”
珍珠哀叹了一声,还想对程锦撒撒娇,却见程锦状况不对,忙皱眉问道:“姑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身上也在发颤。”
程锦笑道:“不碍事的,大概是忙了一天,累坏了。不要担心,我睡一觉也就好了。”
珍珠连忙扶着程锦坐下,给程锦擦脸擦手,又给程锦倒了杯水。然后珍珠给程锦铺好被子,扶着程锦躺下。
程锦笑着对珍珠说:“你也歇着吧,明儿早上起来还要再给嫣姐姐煎药呢。”
见珍珠吹灭了灯,也躺下了,程锦才在黑夜里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
程锦的脑子发僵,全身每块皮肉都在疼,竟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程锦轻轻的呼吸着,每吸一口气,都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活着竟是这样的雷,连呼吸都又累又疼。
程锦恍恍惚惚地,又想起了上辈子。上一世,她也曾这么痛一回。
那个时候她嫁给顾珏已好几年了,虽然没有圆过房,但顾珏对她还是尊重,且不沾染别的女人。程锦那时对顾珏还有些指望,只觉得是这些年朝廷为了储位之争太过动荡,四王之乱虽然平息,但时不时仍有起兵谋反的。顾珏忙去镇压叛党,才忽略了她这边。程锦这般安慰着自己,才勉强把日子撑了下来。
那一天顾珏刚战胜归来,正在家中养伤。程锦便想趁着给顾珏换药的时候,再暗暗劝一劝顾珏,让顾珏不要再困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摄政王是有好下场的。如今天下既又有乱相,皇帝又年幼,此时不再进一步,更待何时?难不成真等到小皇帝长大成人,等着他要对摄政王府抄家灭族么?
可才走到书房边上,程锦就听到女子的啜泣声,竟是已贵为太后的芮湘在哭着求顾珏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说是若顾珏不在了,她和小皇帝又要依靠谁去?既已与她生下了小皇帝,如今怎么能撇开手?将她们娘俩儿扔下不管。
顾珏过了好一阵,才低声道:“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当时程锦如遭雷击,再看一旁的卫兵并未阻拦她听下去,更觉心寒至极。这是顾珏给她的警告么?让她不要再提什么更进一步的话。是啊,小皇帝既然是顾珏的亲生骨肉,顾珏又何必造自己亲儿子的反?
程锦因此大病了一场后,就再对顾珏没了指望。
如今重生一回,程锦还当自己真能重新来过,没想到竟还要扯进顾珏这个坑里。
程锦昏昏沉沉地想了许多,一阵想着前世,一阵想着今生。一阵想着索性下一把毒,将顾珏害死了倒也干净。一阵想着她既重活一生,又为何要背着顾珏这条人命,将自己的这辈子再折进去。
浑浑噩噩时,程锦似落入了水中,她在水中浮沉,只看着一个清瘦的背影游向顾珏。程锦看着那个背影,就知道那是她的娘亲,她因这一幕已做了好多年的噩梦。
娘不要救他,救了他,他就要来害女儿了。
娘亲,不要救他!
但程锦想要去喊,却如何都喊不出声来。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娘亲沉入水中,但是那些人就只忙着顾珏,竟无一人去多看她娘亲一眼。程锦也没了力气,由着冰冷的湖水吞没了自己。就这么死了吧,这样死了也好,何苦争什么呢?
她是能争得过自己的亲爹,还是能争得过靖阳郡主?
靖阳郡主那么好脸面又专横的人,哪里容得下她拒绝婚事?若是顾珏还这么痴傻瘫痪,她程锦就只能接手顾珏。
逃么?又去哪里逃?一个年轻女子逃离家族的庇佑,不过就是落入那些抢匪手里的一块掂来弄去的肉罢了。就算侥幸得了一个男子庇护,跟他配成了婚。那他们的孩子?难道他们的孩子就此不去科考,不去从商,从此也躲躲藏藏一生么?
这样的逃离,不过是堕入另外一个笼子。
还是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