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素未谋面只出现在父亲的叙述中的外公传来了身死的消息。
于萧钰来说,这个人的去世不会令他悲伤难过,但看着茶饭不思以泪度日的父亲,他会替父亲难过。
回忆在萧钰被人碰到肩膀时戛然而止。
他身子一个抖动将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掉,压低眉头问:“不是让你别碰我?”
“这不我看你有点儿不高兴了,想安慰安慰你嘛,怎么会有去不了的呢?想去不就可以去?你乘着马车,就算慢行,有个五六日也到燕京了。”
萧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是那样简单的。”
江望抿了抿唇,问:“你家当时是因为那件事才迁过来的?”
“那件事”三个字涵盖了许多,但萧钰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嗯,我家是八十多年前迁来这边的。”
萧钰话说完,江望第一次没有立即说话。
二人之间原本吵闹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那时有许许多多的平民百姓受到牵连,也有很多商户富贾不得不远走他乡,然后再未归家。
他们静静地走着。
突然,萧钰听到江望一句不再带着调笑的话,认真又沉静,语气笃定。
“可以回去的。”
萧钰心想,当然可以,所有人都可以,但唯独自己不可以。
江望伸直胳膊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恢复了笑容,说:“相信我,肯定可以回去的。现在,我们该上船了,下船后哥哥带你去涨见识。”
“你怎知你比我年岁大?我看你比我要小。”
江望歪头看他,问:“你哪年的?”
“康乐八年。”
南肃的康乐八年?那就是北鸿的天祚二十三年。
这人竟然比自己大了三岁?
看到面前人逐渐皱起的眉头,萧钰笑着说:“怎样?我比你年岁大吧?”
江望不得不点头道:“公子比我年长三岁。”
萧钰一想,那这人也就是二十?
“二十啊,小小年纪就独自从燕京来到金陵游玩吗?”
“有挺多人一齐来的,只是我今日是自己出来游玩而已,不过,就算独自来又如何?我十三时就一个人偷偷跟着运粮草的车跑去北境了。”
听到江望的话,萧钰心想这人果真是从小就肆意妄为。
他问:“你去北境干什么?游玩?总不能去参军吧?”
“务工,家里穷,去挣钱。”
……
去烧杀抢掠战乱不止的北境挣钱?
萧钰刚要说什么,包好船了的元宝小跑到萧钰身边,说:“主子,奴、小的跟船夫沟通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上船了。”
这码头的船只都是要等人坐满才会发船,但钱多的人包船直接出发也是可以的,刚刚元宝就是找了个船上一位乘客都没有的船夫包船了。
萧钰嗯了一声,元宝带着人往自己联系的那船的跟前走,走到船边后,萧钰伸出一只手,元宝双手掺住了萧钰的那只手,扶着萧钰小心地上了船。
在一旁围观的江望撇嘴。
这也太娇贵了,比自己母后还娇贵。
然后,他长腿一迈稳当当地上了船。
萧钰江望二人坐到了篷内,元宝和高逸跟着船夫待在外面。
这篷前后是敞开的,两侧也开了可以观赏的小窗口,并不压抑,且有许多风顺着口子灌进来,很舒服。
萧钰顺着窗口往外望,只看到黑漆漆的水面上偶有粼光泛起。
江面上的风更加凉爽,还有些许的湿润,随着船的划动带起一阵阵波浪,偶有溅得过高的水滴击在面上,凉丝丝的。
他将手臂顺着窗口伸了出去,再伸回来时已然是满手的水,就连衣袖都湿了不少。
江望就这样坐在对面看着萧钰。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口照进不大的船内,一时说不清眼前到底是黝黑还是明亮,与这简陋的小船相比,那靠在窗口的一张脸成了月光最好的载物。
这张脸没太多表情,但嘴角一直是微微弯着的,漆黑的双眼正专注地看着什么。
江望随着那张脸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只不知何时被水打湿了的手,掌心朝上,用那只刚被江水洗涤过的手接着月光。
那只莹白的手抖了抖,甩落了水滴却没能甩掉黏在上面的月光与一旁人的目光。
萧钰伸回手,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昏暗中以一个令萧钰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没有恶意,但也不是单纯的善,若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看到了羔羊的猛虎。
深沉、专注、冷静——以及无法忽视的渴望。
萧钰阅人无数,但从没有人这样看过自己。
“主子,要到岸了。”
船篷外,元宝尖细的声音传来。
江望笑着站起来,说:“走吧,咱们该去别的船上游玩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