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良还待哀求,杨寄上前道:“哎,别带错人了!事儿是我办的,错是我犯的。甭管是大令还是建德王,要处置的也就是我。哥几个,走吧,咱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给人添麻烦。”
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笑道:“这不是杨功曹家的公子杨寄么?大令若是知道是你,大约也会容情一二。”
杨寄挤挤眼笑道:“承二位哥吉言。若是挨板子时,多多承情,小弟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沈以良眨巴了一会儿眼睛,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嚷道:“今日雨虽不大,两位头儿的靴子也湿了,进来烘一烘,顺带喝一杯茶。”见两人果然进来,便从里屋拿出两串钱,分别塞在两位公差的褡裢里,又低声道:“沉甸甸的不方便。两位下了值,到我铺子上,今日留着上好的蹄髈,回家煨汤,春季里好补一补身子。”
这里把公差伺候舒服了,果然没有上锁链,直到把杨寄带到县衙里,两个人才悄声说:“对不住啊,里头坐着王府来的人,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那些个奴才,偏生脸大,连大令也不敢不奉承着,你自己也当心吧。”
杨寄会看脸色,见着板着脸的县令和一旁端坐着的王府的长史,乖觉地俯身磕头,等县令一发问,就已经声泪俱下:“小的杨寄,知道自己错了。沈家女郎为王府相中,我根本不知情,只以为是青梅竹马,一时不合,就……就……犯下错了。”
一旁的公差轻声道:“大令,这杨寄,原是秣陵县八品的功曹杨正元的儿子,与沈家女郎,确实从小熟识。”
县令征询地看了看王府来人。那长史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青梅竹马算什么借口?王府已经派人相看过,头一次的定礼也送下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混小子还敢犯‘错’?我看,是‘罪’才对!”
杨寄心里窝火,想着沈岭的话,不觉一抬头,抹掉脸上的泪痕,已然笑道:“小的确实无知,见到沈女郎,只想着民间百日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以为无碍。哪想到皇家治丧,也不用守孝三年哈?这就可以买妾了?”
长史语塞,半日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想了想万难服气,又逼问道:“你与沈家女郎,不也不是夫妻么?!”
杨寄磕头道:“可不是。所以小的错了,错在兴动了没多想。”
公堂外头听审的人哄堂大笑。杨寄越发兴奋,痞里痞气又磕了个头:“小的不懂皇家的规矩,不以为王府的人上一趟门就算是买了民女为妾,如此大罪过了。外头人也知道我杨寄的,穷是穷,脸皮还是要的。沈家女郎肚子里是我的孩子,王府估计是不要的。”
长史紫涨了面皮,恶狠狠盯着县令说:“大令治下,倒有这样厚脸皮的人才。大令就不问一问,这算是和奸呢,还是强/奸?”
和奸、强/奸都有罪愆,所不同的,和奸罪轻,但须男女双方分担;强/奸罪就重了,如果得不到女家谅解,判到流徙都行,若是女儿家怕羞自尽,那也是要赎命的。但杨寄毫不犹豫,笑嘻嘻说:“我强要的。我的罪过,不干沈家女郎的事。”大方落落地拿纸画押了。
长史喝了一口茶,冷哼道:“既然认罪,大令该怎么处置就处置吧!”
县令见杨寄坦然的样子,又想起他父亲曾经那厚道的笑容,对这个故人之子倒也有三分同情,点头道:“好,先监押起来。等问明女家意思,再行处置。”他回头又征询地问王府长史:“那沈家的女郎……”
长史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此不贞,王府自然不能要了!”拂袖而去。
杨寄住进秣陵县的牢房里,四下看看笑道:“甚好,我大街上也睡过,这里至少有顶。”坐在栅栏外头的狱卒笑道:“你倒看得开。你阿父若是还在,只怕急得要打死你。”
杨寄闲极无聊,问道:“你们都还记得我阿父啊。他要还在……”杨寄一直笑吟吟的,此刻却突然有些鼻酸:“……真要被我气死了。”
他的阿父什么样,他心里只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但是失怙失恃的孩子,自小心底里藏着的那些艰辛,是怎么也抹不掉的。外头狱卒叹道:“你命硬,父母都克掉了。当年你出生正是傍晚,火烧云艳丽得大半边天空都红彤彤的,你家门外头到处是赤光。当时一个游方的比丘到你家外头听到儿啼,就敲杨功曹的门,说要把你化缘化走,免得将来贻害。你父母自然当他是个疯和尚,没有理睬。那秃驴叹了一阵,说你这样硬的命,一辈子除了妻宫不遭冲克,反为喜用外,其他都要被你刑克。只有寄身佛家,才可能化解。后来你阿母毕竟有些怕,给你取了个‘寄’字当大名,小名也往低处起。但是,也没有用啊。”
杨寄眨巴着眼睛听他们诌了一阵,眼看傍晚到了,肚子里也开始叽里咕噜响动了,几个狱卒斟上便宜的白醪酒,就着花生米和猪头肉,又八卦到其他事上去了。外头送饭的一个个进来,杨寄望眼欲穿,终于看见了沈岭的身影。大约他是杨功曹的儿子,大家念旧,也没太为难他,沈岭顺顺利利进来,手中是个提盒,送到杨寄面前,第一句话是:“阿末,谢谢你。”
杨寄笑道:“我也值了。”
沈岭打开提盒,一样一样往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