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十六年,官府使民重税。
吴中有背着母亲留下的细麻床面,踏出了刘家寨。
他走的那天,是傍晚,是景安十六年,冬月的二十六。
吴中有是花了小半个月才到的青羊镇。一路上,他又偷了人家一个竹篾编织的背篓和一件不知谁家晾晒的粗麻衣裳。那衣裳被他用柴刀砍了,绑在脚下,作了筒鞋。
青羊镇不是个镇,也没有官员,按如今的说法,最小的官府是县府,再往上就是州府,州府再往上就到了京都,京都里有各个衙门,衙门也有大有小,有司管天下农商水利的,也有看门扫地司管庶民杂务的,各有不同。
青羊镇,是个集市。
集市上,贩卖酒水茶肆、漆布牛羊、担挑肩扛的小贩很少,客店饮食更是一律禁绝,仅有的三家铺子,是镇子里的地主,从县府里采买了些杂物,摆在铺子里方便买卖而置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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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有到青羊镇的这一天,是腊月初七。
寒风刺骨。
他裹着床面,躲在镇外的树林里,又冷又饿。连日的寒冻使得他患了风寒,高烧不退。鼻子擤得又红又肿又疼,鼻涕长流不止。
发炎了!他知道。
二世为人,魂归幽府。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
如今重塑形体,托胎凡尘,借宿慧而生,降冥德而往,悠悠哉微天地之爻义,渺渺乎皦六合之仁德,岂不意于斯乎?
矣也哉,必以其所是。
且孚信有胯下之辱,良有拾履之羞,呦呦垂髫箕帚之子,其何所哉?
吴中有心念驳杂,腹中笔墨翻涌,顷刻间,如见神人,宽袍大袖,衣袂飘风,鹄峙鸾停,似晋时人,唐时客,立于峰峦之上,于绢纸中写下一篇逸尘脱俗的文字。
他自己明白,托胎山野,不通文字,连这世道‘何人所规矩,何人所依凭’都不清楚,莽莽撞撞,贸然寻人打听问路,被人摸清了跟脚,无异于是羊入虎口,自入牢笼。
纵观前朝历史,杀人放火,拦路抢劫者,不在少数,如过江之鲫,前继而后往,其比类者,俱是血迹斑斑,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之徒;然伦理尽丧,神人共戮者,其无后乎?贩儿贩女,骨肉相残,贩妻为脯,易子而食者,其无后乎?休言惟德是辅,君不闻《菜人哀》,君不闻《齐市赋》。
吴中有心中微叹:憾于年少。
若非龆年稚齿,怎会进退维谷,跋前疐后。
青羊镇中,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东北,一条通往西南,若是无人指引,走错了路,南辕北辙,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这青羊镇地理偏僻,不通官道,比之早前的刘家寨,也好不到哪去,从地势上看,倒像是广西、贵州一带,地势起伏、山峦叠嶂,眼见可寻的人家,一踏脚,得走二十里。这种地界,最是要小心,若是江湖豪客,被人下了药,网罗住了,打杀了去,怕是连尸骨也寻不着。吴中有如今年景才七岁,如何不怕?如何敢不小心谨慎?
察看了许久,捱到了天色擦黑。吴中有这才背起背篓,往镇子里赶去。
选了一家靠镇子边缘的铺子。在外墙下卸下背篓,四处打量过后,这才近前跟店家问话。
铺子里坐着一个老人,正在抽着大烟,一尺来长的烟杆,左手支在躺椅上,双腿搭着火炭笼,一嗒一嗒地蠕动着嘴唇。
铺子里很暗,那老人嘴里的烟云涌动着,不时飘向盖了青瓦的房顶,烟斗里偶尔迸发出明亮的火光。
吴中有在门口,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爷。”
老人年纪大了,耳聋眼花,听不见,瞧得也不甚清楚,只见得门口黑隆隆(hēi,lonɡ-lonɡ)的一团黑影,待得吴中有又喊了一声‘阿爷’,老人这才倾起身子,口齿不清的问了一声,“阿蛮?……,你娘呢?”
一声‘阿蛮,你娘呢。’,喊得吴中有心头大定,心知这老头认错了人,又怯生生的喊了一句,“阿爷,我想问个路。”
此时,老人也听出了异样,眼见来人不是自己的孙子,顿时板起一张丧门脸,将烟斗搁在左手的长凳上,瞪着眼睛,径直走了过来。
路过柜台,随手抄起柜台上的尺杆。
“啪!”
一尺杆重重打在吴中有的身上。
霎时间,吴中有背上一麻,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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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辣的疼痛瞬时爬上脊背。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便是一根竹枝刷在身上,也是一道刀子肉,更何况这老人用的是压账台的尺杆,这一杆子下来,又重又狠,须臾间,便渗了血。
那老人打了一尺杆,左手探出,一把抓住吴中有的臂膀,手起尺落,又一杆子着实打在身上,口中骂道:“哪来的耗儿贼,如今被我捉住了,正好捉拿了去见官。”
那老人口中一边谩骂,手上也没停下来,噼里啪啦又是几尺杆打下来,吴中有顿时成了血人。
吴中有一边躲着那老人的手中的尺杆,一边上蹿下跳,竭力挣扎,奈何绵力薄材,无济于事。那老人劲力刚强,手似鹰爪如铁固,足如老树下盘根,锁在原地,只令得吴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