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布置倒是讲究得很。家具都是新的不说,还都是陆无砚仔细给她挑的。
陆无砚将怀里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为她仔细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夜里,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雷声轰鸣,像是一道凶兆。
方瑾枝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哥哥回家了,给她带回来一捧红豆糖。可是好多举着刀的人冲进家里来。哥哥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好多好多的血。
梦里的她不停不停地哭,哭得声嘶力竭。
哥哥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说:“瑾枝不哭,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哥哥身上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落进她的眼眶里,她的整个世界就变成了鲜红一片。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成了红色。
“哥哥,哥哥……”她使劲儿去摇哥哥的手臂,哥哥起先的时候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在,哥哥在这里。”
可是后来无论她怎么哭喊,哥哥都不再理她。
哥哥的手臂也晃不动了。她伸出小小的手去摸哥哥被鲜血染红的脸。哥哥刀削般坚毅的侧脸上像冰一样凉。像父亲、母亲临走的那一天一样凉。
“哥哥、哥哥……”方瑾枝哭着喊。
她又伸出手去使劲儿拉扯着哥哥的袖子,红豆糖从哥哥袖子里的锦帕里洒落出来,一颗又一颗,洒落了一地。
“哥哥!”方瑾枝猛地惊醒。
方瑾枝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方瑾枝抬手的时候,她右手手腕上的小金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来。这个小金铃铛的声音很细微,平时不仔细听并听不见。可是此时在这寂静的夜里,她抬手时,小金铃铛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大。
一声又一声,听得方瑾枝心中不安。
屋子里燃着的蜡烛快要烧尽了,方瑾枝抱着膝蜷缩在床上,被泪水浸湿的大眼睛望着半明半灭的蜡烛。那根蜡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方瑾枝突然很害怕,怕蜡烛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
灯芯炸响了一声,方瑾枝双肩微微颤了颤。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小跑着冲出去。
“三哥哥!三哥哥,我害怕!”她一路小跑到陆无砚的寝屋,使劲儿敲门。
无人应答。
方瑾枝使劲儿将门推开,绕过雕着海兽的玉石屏风,冲到床榻边。她掀开遮挡着架子床的纯黑色幔帐,愣愣地望着空床。
“三哥哥……”方瑾枝失魂落魄地转身,在寝屋里找了好一通,才晓得三哥哥是真的不在。
她低着头,望着牙白寝裙下露出的一双小脚丫,心中顿时溢满无措。大大的泪珠儿从眼眶里落下来,落在她白皙的脚边。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雷声阵阵。
陆无砚寅时才归。他将身上披着的蓑衣扔下,进到净室里洗了个澡,才赤身裹着杏红色的宽松锦袍回到寝屋。他刚走到门口,就发现他寝屋的门开了一条缝。
他有些诧异地走进去,掀开遮挡着架子床的漆黑幔帐。
方瑾枝蜷缩在床角,抱着膝,小脑袋搭在膝盖上。她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可是白皙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儿。
方瑾枝睡得并不实,她睁开眼睛望着陆无砚,委屈地说:“三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陆无砚急忙坐在床边,将小姑娘捞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一边给她擦脸上的眼泪,一边柔声问:“怎么哭了?被雷声吓着了,还是做噩梦了?”
“我……我梦见哥哥了……”方瑾枝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好多好多血……”
陆无砚正在给方瑾枝擦眼泪的手顿了一下,他几不可见地蹙眉,然后才低声开口:“只是做噩梦而已,不用怕。”
方瑾枝摇了摇头,躲开陆无砚的手,她将小脸蛋贴在陆无砚的胸口。一双小胳膊环着陆无砚的腰,紧紧抱着他。
“三哥哥,我不敢自己睡……”
“好,三哥哥陪着你。”陆无砚拥着方瑾枝躺下,又仔细给她掖好被角。
他轻轻拍着方瑾枝的后背,不大一会儿,方瑾枝就睡着了。她就算睡着了,一双小手也紧紧攥着陆无砚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开。陆无砚在外面忙了半夜,早就又累又困。方瑾枝睡着没多久,他也跟着沉沉睡去。
方瑾枝向来醒得早,因为这一夜折腾得太晚。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倒是比往常晚了一会儿。不过就算比往常醒得迟,也比陆无砚先醒过来。
她扬起小脸,望着身侧熟睡的陆无砚。
眨眨眼,又眨眨眼。
陆无砚巳时才堪堪睡醒。他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睁开眼。入眼,就对上方瑾枝的一双澄澈的大眼睛。
陆无砚愣了一下,他微微抬头,瞧了一眼窗口洒进来的光,有些意外地说:“今天难得瑾枝没有喊我起来。”
“三哥哥……”方瑾枝扁了一下嘴,“你每天起那么晚是因为晚上睡得晚。我……我不知道……”
方瑾枝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了愧疚,她低声说:“我不知道三哥哥晚上那么晚才回来,如果早知道三哥哥睡得那么少,一定不会天天那么早就吵你起来教我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