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出一口气,缓缓地吸气,吐气:“好点。”
顾柔放心了,安慰他道:“这伤口挺深,没伤到骨头已是万幸。这两天换药难免会有些痛,要委屈您多忍忍;熬过几天长肉了,就好很多。”
冷山斜瞟她一眼,净说些废话,他受过的伤比她吃过的饭还多,能不知道这些吗?
可是顾柔没眼力见儿,继续道:“长肉就会有点痒,但也不能抓,得忍着,要是受不了就喊我,我给您吹一吹伤口,会好很多……”
他听不下去了——军队里,压根儿没有哪里疼吹口气就能止痛的说法,这些都是民间妇人拿来哄娃娃的,她把他当小孩儿哄?
依照他的习惯,这种时候,他是会冷嘲热讽怼回去的,不过这会儿,他看见她宁静坦然的眼睛,他收住了嘴。
顾柔的容貌很媚,身材艳冶,乍看是个妖娇美人,这也是他一开始认定她进入白鸟营动机不纯的原因;然而时间久了,他细看之下,发现她的眼睛是漆黑和纯白组成的宁静,很分明,很纯粹,照射出清澈的一束光。她的嘴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一些在他听来很傻气但对她而言却很执着坚信的事……可能她有她的道理,就像方才一样。
冷山闭上嘴,把呼之欲出的锋利言辞咽了回去。准备仔细听听她说什么。
可是,他走神的这会儿功夫,顾柔已经说完了,搞得他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听见最末尾她问了一句:“冷司马,你也会抱怨疼啊?”
这话更傻了,他实在忍不住,反问:“你不是说,我是个人吗,是人不都会痛?”
顾柔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是不会喊疼的。”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
顾柔点头,思忖:“是啊,您更像是铁打的,冰砌的。”
他微微一顿,他往常给人这样的感觉了么,他没有留意过。只是他不喜欢与人交流心事,更不会诉苦。
又见她笑着坐在床边,理了理床铺边沿的褥子,将褶皱抚平道:“喊疼挺好的,疼了要是不说,别人怎么会晓得。”
冷山不以为然,反嘲她:“喊出来又如何,痛便能减轻几分么。”
顾柔起身,去给他盛桌上的粥:“是啊,把痛苦说出来让别人知晓,这样也会多照顾你一些。”
这道理他明白,告诉别人自己会痛,会害怕,会悲伤,朝外界倾泻自己的情绪,像是一种解脱。然而,他仍然不习惯这么做,他不需要依靠诉苦,来获取任何的帮助和照顾。
粥拿来了,他来拿木勺,顾柔见他不让喂,有些迟疑。
冷山用左手吃了一口给她看,证明了自己;顾柔见他居然还挺犟的,就不勉强,在旁边替他端着碗,等他慢慢吃,只有剥鸡蛋的时候,才出手帮了他一回。
冷山吃过朝食,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说也奇怪,若是从前,这种环境下,他睡不着;就好像上一回和顾柔、向玉瑛在汉寿城守地道时虽然是三人轮值,但他却一刻也没有睡着过。然而此刻,他很疲惫,也很放松,他看见顾柔坐在桌前忙碌地收拾一些随身带的暗器和药物,感到一阵朦胧又柔和的睡意袭来……他缓缓合上眼。
顾柔把行囊打包收拾好,将冷山的刀擦亮放回他枕边,开始用朝食。
这会儿粥凉了,吃着甚是寂寞乏味,她不由得想起在行辕的时候,国师陪着她用餐,在旁边温柔蔼然地瞧着她,替她推推盘子、夹夹菜。那时候她甚至嫌他老盯着自己瞧,有些妨碍她放开来吃了,可如今没他在身边,方才觉得往日寻常的那一道温暖目光,是多么的珍贵不易。
分开才四日,她思念他的心情已经难以遏止了。顾柔拖住腮,靠在桌上默默地想,不晓得这会儿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制定好作战部署了?军队何时能够发动攻城?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巨大的轰鸣,和乒乒乓乓的金属交兵之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响,震耳欲聋。顾柔立刻推门出了屋。
她在院子里看见同样闻声跑出屋的老妇。顾柔打手势示意她躲起来,自己爬上墙头观察。
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声音是从夜郎街上传来的。人声、兵戈之声交错嘈杂,显然规模庞大。
这是城内的混战加剧了,还是……顾柔心头紧张和兴奋交错,她迟疑片刻,翻出了墙头,决定跑出去探探情况。
木寨和竹楼交错的小巷子里,秋风飒飒,满目萧瑟,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顾柔的心狂跳着,她沿路跑到巷子口,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乃是城中守军夹着刀和彭排结成阵势,一排排向后退;一架塞门盾车已经被巨石砸毁,粉碎在地上;守军们匆忙地推出猛火油柜,一列列经过巷子口。
顾柔急忙躲回去,把身子贴在墙上,暗忖,这巨石一定是投石机抛入城内,我军已开始攻城了!她攥紧了手心。
等守军们过去了一批,她再往外探出半个头,只听见东方数声巨响,仿佛整个且兰城都在震动,连她脚下的青石板路,都能感觉出摇颤来。
这一定是朝廷的军队在冲击城门。顾柔屏声敛气地听着,此时此刻,城内的千家万户都闭门不出,躲在家中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