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停在枯枝上扯着嗓子相互争抢领地的乌鸦们,早已不知踪迹,黑幕中一弯新月被一团乌云遮蔽了光芒。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人们日暮而息,连打牌话闲的声音也渐渐淡去,周遭生机寥寥。
顾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辗转难眠。
她吃完晚饭后觉得浑身不爽利,便直接去烧水洗澡,忘了简韫放在她手边给她漱口的茶,所以莲子枸杞银耳羹的甜腻此刻仍弥留于齿间。
可顾筱却觉得嘴里好苦,苦到心火燥热,欲睡而不得。
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原主周身缟素,在夜深人静时趴在父亲的劣木棺椁上,哭得涕泗横流、悲痛喊“爹娘”的画面。
顾筱十分烦躁,只得睁开眼睛。
看着床头的烛光照在天花板上的手的影子,不知怎么的就抬起双手,无聊地变化动作,模拟各种小动物,自娱自乐。
可玩了半天,心情却越来越低落,就像“借酒浇愁愁更愁”。
顾筱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听到了原主在自己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娘亲……你是谁……你在哪儿……”
与此同时,原主的记忆像一块块碎片,又像电影抽帧似的,一闪一闪地在顾筱脑子里飞过。
许多属于不同人的声音,伴随着这些画面出现。
有稚嫩的童声、有沙哑的老妪声、有清亮的青年音、有尖锐刻薄的女子音……
有的似嘲笑,有的似轻蔑,有的不怀好意,还有的悲伤啜泣……
……
“小顾筱,今日李家娘子迎娶新婚夫郎,你就待在家里别出来,省得不吉利,冲撞了这喜气。”
“为什么别的小孩可以去领喜糖吃,我却不行呀?”
“因为你生下来就没娘啊!还用问?”
……
“小顾筱,是野种,有娘生,没娘养哈哈哈——”
“咱们谁都不要跟她做朋友!”
“没错!我娘说了,她是扫把星转世,凑近她会倒大霉的!”
“我不是扫把星!”
……
“爹爹,学堂里每一个人都有爹有娘,那我娘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你没有娘……”
“不!我有娘!爹爹你骗我!你是坏人!我恨你!”
……
顾筱的大脑下意识将这些混乱的片段拼凑起来,穿连其中的逻辑,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脉络。
自打原主有记忆开始,母亲在她成长的生命过程中一直是缺席的,无论走到哪里,总被身边人取笑她是“没娘的野种”。
因此,原主也受到了同龄人的排挤。
从来没有过朋友。
问父亲,娘是谁,父亲只是默默垂泪,始终不肯说一个字。
原主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对于母亲的印象也只有“她是金陵人士”。
而这一点,还是她那些爱八卦的街坊邻居,从她爹爹的口音和谈吐内容推测出来的。
顾筱越躺越难受,干脆坐了起来,伸手从枕头下掏出半块云纹玉佩。
……
据爹爹说,这块玉佩是他与娘亲的定情信物,一人一半。
如果不是有这个东西,原主都要怀疑,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了。
……
亲爹病故后,叛逆的原主彻底摆烂,将父亲生前辛苦编草鞋攒下来的微薄积蓄,挥霍一空。
家里但凡能卖的,哪怕只能换十文钱,原主也不眨一下眼皮直接卖掉。
可偏偏这半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她却始终留在身边,就算被赌场的人追债殴打,她也从未动过转卖玉佩的心思。
因为那是她与母亲在这世间仅存的联系,是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野种”的东西。想到这儿,顾筱不由得长叹一声。
垂眸凝视着掌心上的翠绿玉佩,顾筱兀自猜想,当原主还活着的时候,她一定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娘亲,亲口喊她一声“娘”吧……
这时,一个念头忽然窜上脑门。
要不然自己帮原主找娘,了却她这个遗憾吧!
然而下一秒,顾筱却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可自己只有这个玉佩,连她娘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若要找人,又该从何处下手呢?
顾筱想着这玉佩既是“定情之物”,兴许会刻有主人的名字,于是她立刻掀开被子,拧身将玉佩靠近床头的烛光。
怎料手刚举起来,便见一根银针不知从哪儿飞来,恰好穿过玉佩云纹中间的缝隙。
“当”的一声!
最后钉在她身旁的床架上。
顾筱瞬间大惊失色!
她立马扭头看去,只见木床架上果然停着一根一指长的银针!
刚才若非自己恰巧转身靠近蜡烛,移动了位置,那么此刻这根银针扎上的便不是床架,而是她的眉心了!
顾筱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反应过来。
有人要暗杀她!
这时,窗外一道黑影飞速闪过。
“是谁!谁在外面?”
顾筱一激灵,急忙将那半块玉佩塞进怀里,同时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叶一泽的那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