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阿冬他娘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一子,阿冬不到两岁的时候,他爹上山打猎,不小心跌落山崖,摔死了。
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却拖垮了身体,害了痨病……
眼见着日暮西山,没有多少时日了。
顾筱看着眼前的画面,顿感一阵心酸,不知为何竟有种想哭的冲动,甚至还很羡慕。
这时,她心脏忽然一抽痛!
顾筱疼得眉头一皱,慌忙侧过身,后背倚靠着院子围墙,右手捂住心口,闭上眼睛做深呼吸。
静静地等待这波疼痛过去……
在心悸的同时,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原主记忆正在翻涌,被阿冬母子的羁绊所感动。
原主在羡慕她生前所不曾拥有的亲情……
意识到这一点,顾筱更加不忍走上前,去打扰这片刻的温馨。
当生命进入最终的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就会显得弥足珍贵。
顾筱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占据属于他们母子独处的时光,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分钟。
于是顾筱等待疼痛褪去、心率恢复如初后,便悄悄绕到院子背面,从窗户跳进阿冬房间,将拎在手上的满满一整袋银子,塞到阿冬的包袱里。
随后默默转身离去。
既然阿冬不愿她知晓相送,那顾筱便决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明早睡到日上三竿,不去送阿冬母子了。
就让他们静静地离开,如他们所愿,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吃晚饭时,顾筱一反常态,既不拉着简韫聊段子,也不趁机抽查他的功课。
全程一言不发。
简韫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关心道:“顾姑娘,您有什么烦心事么?不如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上忙?”
可顾筱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单手托着下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虾滑。
眼睛完全是虚焦的,心不在焉。
简韫瞧她魂不附体,有些担心,第一反应就是生意上的事。
于是微微一笑,宽慰她道:“您放心吧,您给大少爷写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相信一切很快都会步入正轨,况且您白天的时候不还自信满满么?”
简韫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以顾筱的性子,没一个男子能入得了她的心,总不至于为情所困,可生意诸事她又早已安排妥当,怎会再为此发愁?
简韫放下筷子,凝望着顾筱,兀自蹙眉沉思。
莫非……
是去找阿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简韫越想越不对劲,刚要刨根问底时,顾筱却突然扭头问他:“简韫你说,天底下会有母亲不要自己的孩子吗?”
“啊?”
简韫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顾筱却很执着地握住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
“我是问你,会有母亲狠心抛弃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而且从未派人寻过,只当她是死了的么?”
听到这个问题,简韫大脑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叶桐。
可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叶夫人在被妖言蛊惑心智之前,是真心爱过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最后她也认错悔改了不是吗?”见他误会了,顾筱焦急地一挥手,解释道:“哎呀,我说的不是叶桐,她的事早就翻篇了!”
简韫跟不上顾筱的脑回路,“那您指的是——”
然而顾筱却避开这个问题,收回追问的目光。
兀自低声说道:“我下午去看望阿冬和他母亲,他娘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弥留之际,她还想着要赶紧回乡,给儿子说一门好亲事……”
她耳边依稀萦绕着阿冬娘最后的那句话:“一辈子,太短了……”
是啊,一辈子太短了。
短到阿冬娘来不及亲眼目睹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出嫁,就将抱憾而终;短到原主连自己的亲生母亲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玉碎香消。
听完顾筱的话,简韫的眼波不禁有些动容。
他感慨地轻叹一声,道:“阿冬和他娘这么多年来,相依为命,也不容易。肉体凡胎,敌不过生老病死,在人间留得一段母子善缘便算圆满了。”
就像自己和爹娘……
他们虽然走得早,但在生前,一家三口的日子是和和美美的,虽清贫却温馨。
对于娘亲含恨而终的结局,简韫一直安慰自己说,此乃上苍的安排,让自己替母亲走完她未走完的路。
于是在帮顾筱整理《金瓶梅词话》的说书稿期间,他从不放弃每天最少挤出两个时辰的时间来温书。
科举这条路,不成功便成仁。
“哎呀,咱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
简韫吸了吸鼻子,迅速调整好情绪,让自己不要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中,然后拿起一个空碗,打开旁边白陶炖盅的挂耳盖。
一股清甜香味顺着热气扑面而来。
顾筱闻见味道,转眼瞥过去,眼中这才恢复三分神采。
“是莲子枸杞银耳羹?都好久没吃了……”
她随口的一句感慨,却让简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