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府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今日是车季之父、车家主君车永七十岁生辰。
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寿宴上,一向饮酒甚少的车永一改常态,对四方来客的敬酒来者不拒,颇为随心所欲。
寿宴结束之后,车夫人付氏端着一碗醒酒汤,推开了车永研药房的门。
研药房是车永这么多年最常停留的地方,凡是在府中见不到他的人影,不用多思,不论酷暑严寒,他准在这里捡药、配药,就连大年初一他都会先来这里一趟再回屋接受子孙们的请安。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付氏进门后,不见车永研药,只见他站在宽阔整洁的房中正中央,视线对着一排排药架,手中摩挲着一根灵寿木手杖,已经浑浊的眼中隐约闪着泪光。
付氏上前,递给他醒酒汤,关怀道:“老爷今日怎喝了那么多酒?既不用再研药,不如就回屋歇息罢。”
“夫人。”车永转身看她,欲言又止,半晌勉强笑道:“都说七十致仕,如今我已满年龄了……是功成身退之年了。”
付氏心神一动,看着车永眼中的泪光,跟着激动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的菀儿,可以回来了么?”
分别多少年,她已快记不清自己那如今仅剩的亲生独女的模样了。分明知道在那位殿下府中,却是从她入府那日,就从未与她见过面。
后来,他们收养了许多养子女,比如最得力的车季,但没再见到独女一面,始终是夫妻二人心中的心结。
“应该是了。”
车永拉过柳氏的手,放在拐杖上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看着满头白发的妻子,弯唇笑了起来,笑容里几多不符合他当下年纪的傻气。
见他如此,付氏记起年少郎君那双纯粹的眼,时过境迁,恍然若失,付氏跟着车永笑了起来,却是多了几分苍凉。
“夙夙。”
车永凝视付氏,亲昵地唤她的小名,本就湿润的眼变得微红,在付氏动容之时,他再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屋,我再将调制好的一味药给殿下送去。”
付氏面容一僵,有些惊讶:“都这个时辰了,不足一个时辰便要闭坊门了,还要出去么?”
车永点头,“坊门闭之前应该能赶回来。走罢,送我一程。”
付氏狐疑地看了车永几眼,到底还是陪他出了研药房,看他抖着手缓缓关上房门。
在车永出院门的当口,付氏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温声道:“老爷,早些回来,我给你留灯。”
车永顿了下脚步,没回头,杵着拐杖出了门。
时至今日,他心中意外地平静无波,就像等这一日许久般,有种终于等到了的轻松感。
车永的养子车季行到付氏身边,不解地问付氏:“阿耶喝了不少酒,怎这么晚了还出去?”
付氏勉强一笑,道:“还有个老病患等着他。”
车轮麟麟,在秦王府门停下。
风雪密布,强劲的北风萧萧,吹到檐角悬挂的灯笼上,那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欲灭未灭,光忽明忽暗。
车永被随从搀扶着缓缓下了车,停在“秦王府”门匾之下出了会神,才跟着上前来接他的侍卫进门。
行走间,车永忍了忍,没忍住问方挺:“方侍卫,殿下近日可用了老朽的新药?症状可有缓解?”
李晤身边最为得力的侍卫方挺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吐了两个字出来:“没用。”
车永一时狐疑,到底是他没用药,还是他的药没有作用,正要再问时,李晤出现在了门口。
车永抬眼,即使天地昏暗、雪花飞扬,他依旧看到了殿下那熟悉的、犀利的、隐含壮志的双眸。
而其中,独独没了往日对他的信任。
这一切,得从两件事说起。
一是,他们按计划做局,使沈时秋身负重债,而后给了干女儿刘明瑶崇仁坊沈家宅子的地契,结果却没成功将那宅子买来,反而被沈时秋的人追上门要人。后来得知萧刺史立案追查此事,未免被查出异样牵扯出来别的,只得快速将鑫宝赌坊给卖了出去。
这事,他没做好。
二来,是那杜越假死。
去追杜越的侍卫们中,除了一个活口回秦王府通风报信,其他人全数覆灭。李晤当日便召唤他来质问,那假死药是否由他提供,毕竟当年他就用过这药救人。
他百般发誓表忠,表明杜越的事当真与他无干,李晤最终口中说是他多疑了,可自此之后,便再没派人上车府来取药。
想必他研出的新药,怕是他也不用试用了。
车永心中一份无奈,上前规规矩矩地给李晤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李晤看他一眼,没叫他免礼,而是继续看着风雪如晦的暗夜,叹息:“车太医可还记得,当年城破之时,天上飞的也是这样洁白无瑕的雪?”
车永当然记得,二十五年前,永和元年那一场永生难忘的血腥。
大魏武帝带领数万军士强势攻破长安城,前朝皇帝被当场诛杀,不投降的内侍、旧臣、皇子皇孙们无一幸免于难。长安城战火连天,白雪染红,血水四流。
倒在血泊里的,有他的儿